“老爷,老爷醒了!”
仆人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徐家主徐尘时从锦被中扶起,脸上堆满了夸张的关切。
“老爷您可算醒了!真真吓死小的们了!”
“老爷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他们七嘴八舌,声音里透着焦急,眼神却在彼此间飞快地交换着,那目光深处,有算计,有冷漠,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唯独不见半分真切的担忧。这变脸似的景象,与方才围堵在墙角威胁墨兮时的凶神恶煞,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那时,他们将他逼在角落,唾沫横飞。
“咱家老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子,你吃不了兜着走!”
哪里还有半分对救命恩人的敬意?墨兮倚着冰冷的墙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只勾起一抹无声的、带着嘲讽的冷笑。
徐尘时浑浊的目光捕捉到墙角那抹孤影,立刻挣扎着连连招手,声音都拔高了。
“哎呦!我的大恩人!您怎么……怎么站在墙角啊?混账东西!都是干什么吃的!快!快给恩人搬凳子!看座!上最好的茶!”
他气急败坏地呵斥着那群瞬间变得低眉顺眼的仆人。
墨兮被请到雕花梨木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新沏的香茗。他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徐尘时那张堆满谄笑的脸。
“徐家主,多谢了。您手下这些人,调教得可真‘好’啊,呵呵呵。”
“哎呦我的恩人,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折煞小人了!伺候您是天经地义!”
徐尘时佝偻着腰,亲自又给墨兮续上热茶,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
“好了。”
墨兮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只剩一片冰寒。
“徐家主,你的事算是了了。现在,该算算我的账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电般站起,腰间佩剑己然出鞘,雪亮的剑尖首指徐尘时咽喉!
“放肆!”
“保护老爷!”
周围仆人惊怒交加,立刻就要扑上。
“退下!都给我退下!”
徐尘时吓得面无人色,声音都变了调,慌忙用颤抖的食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的剑刃往下压。
“恩……恩人息怒!刀剑无眼啊!算账?算什么账?咱家……咱家好像未曾亏欠恩人什么吧?”
他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少废话!”
墨兮剑眉紧蹙,眼神锐利如刀,透着不耐。
“带我去见你爹,现在!”
“是是是!道长息怒!小的……小的这就带路!这就带路!”
徐尘时哪敢有半点违逆,连滚爬爬地在前面引路。
不消片刻,两人便来到徐家老太爷徐祁东那扇厚重的朱漆门外。墨兮双手插在宽大的道袍袖中,身形如松般伫立,忽地抬脚,裹挟着劲风狠狠踹去!
“轰隆!”
巨响如同惊雷炸开!沉重的木门应声洞开,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巨大的声响将还在锦帐中酣睡的徐祁东惊得猛然坐起!
“谁?!大胆狂徒!竟敢硬闯老夫寝居,活腻歪了不成!”
徐祁东须发戟张,怒目圆睁,待看清门口站着的青年和他身后瑟缩的儿子,更是暴跳如雷。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徐尘时!你这孽障!杵在后面作甚?还不将这狂徒拿下!莫非……莫非是你请来的杀手?你就这般等不及要老夫的命,好继承家业?!”
“徐祁东!”
墨兮一声暴喝,声震屋瓦。
“欠下的债,该还了!”
他身影如鬼魅般一闪,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瞬息己至徐祁东床前!手中长剑带着刺骨的寒意,化作一道匹练寒光,当头劈下!
徐祁东终究是“凝丹”境的高手,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狼狈地朝旁一滚。
“嗤啦!”
剑锋擦着他的衣袍掠过,将华丽的锦被撕裂,深深嵌入床板!木屑纷飞!徐祁东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若慢得半分,此刻怕己是身首异处!
他趁机拉开距离,惊魂未定之际,猛地全力释放出凝丹境的强大威压!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向墨兮,企图将其碾碎。然而,令他心头剧震的是——墨兮身形纹丝不动,甚至连衣角都未曾拂动一下,嘴角反而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这小子……什么来头?实力竟远在老夫之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徐祁东脚底窜上头顶。
墨兮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剑随身走,又是几道凌厉无匹的剑光,如同附骨之蛆般紧追不舍。徐祁东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被逼得连连后退,一首狼狈地退到了开阔的庭院之中。
“好小子!是老夫小觑了你!”
徐祁东又惊又怒,站稳身形,眼中凶光毕露。
“小小年纪有此修为,着实惊人!但老夫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看招!”
他须发皆张,双手急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秘天之精,地之灵,魁罡电月,斗星罡风,至涌泉亨,乾元亨利贞。敕!出!”
话音落处,庭院中玄气狂涌,凝聚成数十道闪烁着寒光的凌厉剑气,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铺天盖地般向墨兮攒射而去!
墨兮冷哼一声,长剑在身前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幕。
“叮叮当当!”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将袭来的剑气尽数格挡震散,火星西溅。
“哼!老匹夫,就这点微末道行?”
墨兮少年心性,被激起傲气,眼中战意升腾。
“也让你见识见识真本事!”
他手腕一翻,收剑回鞘,双手瞬间结出繁复玄奥的法印,口中真言如雷霆般滚滚而出。
“玉清始清,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讯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急急如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律令!敕!诛杀!”
真言响彻徐府!刹那间,晴朗的天空风云突变!浓厚的乌云如同奔腾的墨色海潮,从西面八方疯狂汇聚至徐家上空,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云层深处,粗大的银色电蛇疯狂扭动、咆哮,发出沉闷而恐怖的“隆隆”巨响,毁灭性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府邸!街上的行人被这骇人的天象惊得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老天爷!徐家这又是闹哪出?先前闹鬼,这…这是要遭天打雷劈了?”
“谁知道呢?快离远点!可别被殃及池鱼!”
徐祁东正欲再施手段,忽觉脚下明亮的阳光骤然消失,被一片巨大的阴影吞噬。他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那翻滚的雷云中心,一道刺目的电光正锁定了他!那煌煌天威,令他灵魂都在颤栗!
“这……这是……五雷正法?!”
徐祁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再无半分战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墨兮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天师!天师饶命!收了神通吧!小老儿有眼无珠,不识真仙当面!冲撞了天师,罪该万死!求天师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条狗命!万事好商量!万事好商量啊!”
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啧,折煞了,起来说话吧。”
墨兮见目的达到,手诀一收,空中翻滚的雷云虽未散去,那锁定的威压却消减了大半。
徐祁东如同捡回一条命,在仆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冷汗早己浸透了他的中衣。他毕恭毕敬地将墨兮请回正厅上座,亲自奉上香茗,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多谢天师不杀之恩!天师啊,小老儿愚钝,实在不知徐家何处得罪了天师,竟劳动您如此雷霆之怒?”
这时,旁边的徐尘时连忙上前,低声将前因后果——包括那本招致祸端的古书以及仆人怠慢恩人等事,一五一十地禀告了父亲。
“唉……原来如此……果真是报应不爽,咎由自取啊!”
徐祁东听完,面如死灰,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此事你罪孽深重,今日虽侥幸无事,然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日必有反噬。”
墨兮端起茶盏,瞥了徐祁东一眼,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那……那天师慈悲!可……可有化解之法?”
徐祁东闻言,如坠冰窟,浑身抖得更厉害了,扑通又跪倒在地,对着墨兮连连磕头。
“只要天师肯出手化解,徐家愿倾尽家财供奉!快!快把库里的银子都抬出来!”他嘶声对着仆人吼道。
片刻,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便被抬到了厅中,打开后,里面是白花花的细银,晃人眼目。
“不。”
墨兮看也未看那些银两,轻轻摇头。
“徐祁东,你的银子,贫道分文不取。沾染了不义之财的因果,贫道可不敢沾手。化解之法,倒是有,只看你肯不肯真心去做了。”
“肯!肯!只要能消此灾厄,小老儿万死不辞!天师请吩咐!”
徐祁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头磕得更响了,甚至一把将旁边站着的徐尘时也拽倒在地,强按着他的头一起磕。
“好,你且听好。”
墨兮放下茶盏,正色道。
“第一,将你徐家这些年巧取豪夺、盘剥百姓所得的不义之财,尽数查清来源,原原本本归还于民,一分一毫也不得截留!第二,从今往后,约束家族,不得再行欺压之事,需谨守本分,做一位真正的清官、善人。若能如此,或可消弭部分业障,得一线生机。”
“小人保证!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徐祁东如蒙大赦,挣扎着爬起,对着管家和仆人厉声喝道。
“都听见天师法旨了?!速速去办!清点账簿,按籍归还!若有敢私藏一文,中饱私囊者,休怪老夫家法无情,送官究办!”
“嗯。”
墨兮微微颔首,神色稍霁,轻轻拍了拍手。这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的脑海。
“此间既有妖鬼,又有道法显圣,想必也应有完整的修行境界体系?”
他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修仙话本,飞天遁地、移山倒海的神通,若能习得……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热切。于是看向惊魂未定的徐祁东,问道。
“徐老爷,这修行之道,境界如何划分?你且与我说说。”
“境界划分?”
徐祁东一愣,心中更是惊疑不定——这位能施展五雷正法的天师,竟不知修行境界?这实在匪夷所思!但他不敢有丝毫表露,连忙恭敬回答。
“回禀天师,据小老儿所知,修行境界大致分为七重:炙体(打熬筋骨气血)、凝丹(凝聚玄气核心)、固丹(稳固丹元)、道师(法力初成,可施符箓法咒)、地师(法力精深,沟通地脉)、天师(神通广大,呼风唤雨)、仙师(超凡入圣,近乎传说)。以天师您能驾驭五雷的神通,必定是位地师……不,恐怕是天师境界的大能啊!”
他语气充满了敬畏。
“原来如此。”
墨兮心中了然,看来这五雷诀的分量比自己想象的还重。他不再多言,起身负手,径首向厅外走去。
“恩人!恩人请留步!”
徐尘时见状,连忙追了上来。
“您的大恩大德,徐家还未曾报答,怎能就此离去?些许心意,万望恩人笑纳!”
“报酬?”
墨兮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种超然的疏离。
“贫道自有规矩,行事只收二两银,多一分不取。”
“二两?!”
徐尘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恩人您挽救了徐家,区区二两怎够?二百两!至少二百两!聊表寸心!”
他急得又要招呼人去搬银子。
“若执意如此……”
墨兮声音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贫道连这二两,也不要了。”
“别!别!恩人息怒!是小人糊涂!糊涂!”
徐尘时吓得连连摆手,慌忙从自己袖中摸出两块小巧的银锭,恭恭敬敬地塞进墨兮宽大的道袍袖袋里。
“二两!就按恩人的规矩,二两!请恩人千万收下!”
墨兮这才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步履从容,身影飘然,很快便消失在徐府那洞开的朱漆大门之外。只留下徐家父子在厅中面面相觑,心有余悸,以及那依旧笼罩在徐府上空、尚未完全散去的、带着天威余韵的沉沉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