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青石磨盘上，沾着几粒未碾碎的糯米。阿月踮着脚尖，将最后一筐槐花倒进竹筛，细密的花瓣簌簌落下，在暮色里织成一片淡白的雾。
这是阿月跟着外婆学酿槐花蜜的第七个年头。每年清明过后，后山的老槐树总会在某个清晨突然缀满白花，像一夜之间落了场春雪。外婆总说，这棵树比镇上最会掐算的老瞎子还准，掐着日子等她来采花。
"阿月，该添柴火了。"灶间传来外婆沙哑的声音。女孩应了一声，往灶膛里添了两根干透的槐树枝。火苗蹿起来时，她看见外婆佝偻的背影在墙上摇晃，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
去年冬天，外婆摔了一跤，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从那以后，挑水劈柴的活儿都落在了阿月肩上。她记得那天清晨，自己咬着牙把两桶井水晃悠悠挑回家，发现外婆正跪在院子里，用缠着布条的膝盖一点点挪动，将晒了一半的槐花拢进竹匾。
"傻丫头，哭啥？"外婆用布满裂口的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等槐花蜜酿成了，给你做最甜的年糕。"
咕嘟咕嘟的煮花声里，阿月想起小时候。那时外婆还能背着她上树，折最嫩的槐花枝。槐花蜜做好后，外婆总爱往她碗里多舀两勺，自己却只抿一小口，说"老太婆牙口不好，甜得慌"。
"该滤渣了。"外婆的声音打断了回忆。阿月戴上粗布手套，将滚烫的槐花汁倒进纱布袋。琥珀色的汁液缓缓滴落，在陶瓮里积成小小的湖泊。她突然发现，今年的蜜比往年都要浓稠，像是把整个春天的阳光都熬化在了里面。
夜深了，外婆坐在藤椅上打盹，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阿月轻手轻脚地给她披上薄毯，却听见老人含糊地说："把窗台上的瓷罐拿来。"
那是个蓝白相间的旧瓷罐，阿月认得，外婆总把最珍贵的东西收在里面。她屏住呼吸揭开盖子，里面躺着一叠皱巴巴的钱，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
"等阿月考上大学，用这些钱给她买新书包。"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被水渍晕染开。阿月数了数，零钱加整钞一共三千七百二十块，硬币上还沾着槐花蜜的甜香。
泪水滴在瓷罐上，惊醒了浅眠的外婆。老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哭啥？"她慢慢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风干的槐花糕，"路上吃。"
阿月这才想起，明天天不亮，她就要坐最早一班车去县城参加高考。这些日子忙着酿蜜，她几乎忘了这件人生大事。
"外婆，等我回来......"话没说完，就被老人用槐花蜜般甜润的声音打断："快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灶台上晾着的槐花蜜上。阿月躺在床上，听着外婆在隔壁房里轻轻咳嗽，突然觉得，这满屋的槐花香，就像外婆用皱纹和白发酿成的蜜，甜得让人心疼。
鸡叫头遍时，阿月背起书包准备出门。她回头望了一眼熟睡的外婆，又看了看桌上贴着红双喜的陶瓮——那是今年酿的槐花蜜，等着她考上大学那天，分给全村人吃。
晨光爬上老槐树的枝桠，阿月踏上石板路。她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一缕槐花香，会顺着月光的方向，找到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