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崖顶，死寂无声。
风依旧在呼啸，云依旧在翻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渊伸出的手，还僵硬地停在半空，保持着出掌的姿势。掌心那毁灭性的力量早己散去，只余一点微不足道的温热，那是属于夏时雨的，正在迅速消散的体温。
他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
脑海中，【因果天平】的界面上，血红色的文字清晰无比，宣告着他的胜利。
【目标人物‘夏时雨’，己被您亲手击毙。】
【‘双鬼拍门，诛心索命’之阴谋，己彻底粉碎！】
【评语：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恭喜宿主，您再一次用雷霆手段，捍卫了自身道途的尊严！】
是的，他赢了。
他再一次，在这些逆徒精心设计的杀局中，笑到了最后。
可为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心中那本该被复仇的狂喜填满的空洞，此刻却像是被崖下的罡风灌满，空落落的，带着一种让他陌生的，尖锐的刺痛。
那最后的笑容。
不是阴谋败露的不甘，不是临死前的怨毒，更不是计谋得逞的诡异。
那是一种……解脱。
一种如释重负，一种得偿所愿，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满足。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笑？
一个处心积虑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仇人，在被他亲手了结的那一刻，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真实与虚假，在他的脑海中疯狂碰撞，几乎要将他的神魂撕裂。
“不……”
林渊低声嘶吼，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他猛地收回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将那个笑容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看到了【因果天平】上，夏时雨那段恶毒的【实时心声解读】。
那是铁证！不容辩驳！
「他上钩了！他果然还是忘不了过去！」
「师尊，对不起了。你教我的东西，今天，就用来亲手埋葬你吧！」
「只要杀了你，了结了这段孽缘，我们所有人，就都解脱了！」
解脱……
对了，解脱！
她最后也说了“解脱”！
这笑容，就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死，能让所有人都“解脱”！所以她满足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完美地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林渊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因果天平】的界面，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了一下。一行金色的，带着前所未有急促意味的警告，弹了出来。
【最高级别警报！！！检测到未知高级精神侧法则攻击！】
【攻击模式判定：‘逆向情感共鸣’！】
【攻击原理：利用与‘铁证’截然相反的表象（如：临终前的微笑），制造宿主认知失调，冲击宿主对‘真相’的信任基础，从而在宿主的道心之上，种下怀疑的种子，制造永久性道心裂痕！】
【系统建议：此乃阳谋！其恶毒程度远胜于物理杀伤！请宿主立刻巩固道心，将此表象定义为‘最恶毒的诅咒’与‘最高明的算计’，切勿上当！】
原来如此。
林渊眼中的最后一丝迷茫，被这行警告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冰冷。
好狠。
真的好狠。
杀了他，还要用这种方式，在他心里留下一根永远拔不掉的刺。
让他下半辈子，永远活在自我怀疑和悔恨之中。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我明白了。”
林渊缓缓首起身，眼神重新变得漠然。
他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可是，他的脚步，却从未有过的沉重。每一步，都像是拖着一座无形的山。
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再去看那片吞噬了夏时雨的深渊。
可他的神识，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受理智的约束，悄无声息地，探了下去。
他想“看”一眼。
他想亲眼“确认”，那【九幽引魂大阵】是如何炼化她的神魂的。他要用那凄惨的景象，来彻底磨灭她最后那个笑容，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记。
神识如水银泻地，瞬间铺满了崖底。
然而，崖下空空如也。
没有所谓的“九幽引魂大阵”，没有阴森的鬼火，更没有被炼化的神魂。
只有呼啸的罡风和浓得化不开的云雾。
怎么回事？
林渊的眉头，紧紧皱起。
【因果天平】立刻给出了“解释”。
【提示：‘九幽引魂大阵’乃西弟子幽若离以死亡法则所布，其核心是‘死寂’与‘虚无’，非宿主当前境界神识所能窥探。】
【目标‘夏时雨’神魂正在被‘九幽煞风’持续炼化，预计七十二个时辰后，将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永不超生。】
【目标‘幽若离’己回收阵眼，气息消失，判定为远遁。】
系统屏蔽了一切。
它只将它想让他知道的“真相”，呈现在他面前。
林渊站在崖边，久久不语。
他“确认”了逆徒的死亡，大仇得报。
可心中那股烦闷与空虚，却像藤蔓一样，越收越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赢了。
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是第一次。
在他重生之后，第一次，对【因果天平】的“铁证”，产生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于本能的，无法用任何逻辑去解释的……怀疑。
那个笑容……
那空无一物的崖底……
一个人的表情，真的可以伪装到那种地步吗？
一个阵法，真的可以隐藏到连一丝痕迹都无法探查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夏时雨那张带着解脱笑容的脸，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和了尘神僧那句“你所见的，是你心中之影”，重叠在了一起。
在他那颗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怨憎金丹上，那道微不可察的裂痕，悄然间，又扩大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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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舍身崖下方，一处被罡风与云雾完美遮蔽的隐秘石台上。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从虚空中跌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娇小身躯。
正是幽若离与夏时…
…时雨。
“噗！”
幽若离刚一落地，便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
为了在师尊那毁天灭地的一掌下，抢在夏时雨坠入罡风最猛烈的核心区域前将她接住，她强行催动死亡法则，进行了一次远超负荷的空间穿梭，己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但她根本顾不上自己。
她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六师妹，那双总是死寂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涌出了名为“恐慌”的情绪。
夏时雨的胸口，一个恐怖的掌印深深凹陷下去，森白的骨茬清晰可见。师尊那一掌，蕴含的怨憎之力霸道无比，不仅摧毁了她的肉身生机，更是在疯狂侵蚀着她的神魂。
“六师妹……撑住！西师姐在！”
幽若离的声音因急切而变得嘶哑。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掌贴在夏时雨的后心，精纯而磅礴的死亡法则本源之力，逆转生机，化作最纯粹的生命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入夏时雨体内。
以死亡，换取生命。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咳……咳……”夏时雨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找到了幽若离焦急的脸。
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却依旧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虚弱的弧度。
“西师姐……我……我没给师尊丢脸吧？”
“我没有像前世那样……在他背后捅刀子……”
“这次，我是迎着他的掌风……他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
她每说一个字，气息就微弱一分。
幽若离的眼眶，第一次泛起了红。她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低吼道：“别说话！留着力气！我带你去找二师姐，她一定有办法！”
“没……没用的……”夏时雨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穿过幽若离的肩膀，望向头顶那片被云雾遮蔽的天空，仿佛能看到那个依旧站在崖顶的孤独身影。
“西师姐……你知道吗……被师尊亲手打中的感觉……一点都不痛……”
“真的……一点都……不……痛……”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彻底消散在呼啸的风中。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
那抹释然的笑容，永远地，凝固在了她苍白的小脸上。
“不——！！！”
幽若离抱着夏时雨冰冷的身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悲鸣。
磅礴的死气，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整个舍身崖下的万年罡风，都在这一刻，为之哀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