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小花数着墙上的霉斑。第十五个霉斑发黑时，穿白大褂的医生摘下口罩：“小的那个没了，你家这个...”他指了指抢救室，"得送市里，县里没条件……"
医生的白大褂下摆沾着褐色的药渍，像干涸的血迹。小花盯着那处污渍，突然想起烘干棚倒塌时飞溅的火星。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手指在长椅边缘抓出几道白痕。
"妈——！"小婶的尖叫刺破走廊的寂静。她揪着婆婆的衣领，指甲在老人脖子上划出红痕，“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不把小孩看好，孩子没了，我跟你拼命！”
婆婆的布鞋在水泥地上磨出"吱呀"声，像垂死动物的呜咽。老人佝偻的背撞在墙上，发髻散开，银丝黏在墙皮的霉斑上。小花扑过去时，闻见婆婆身上熟悉的灶火味——和烘干棚烧焦的茅草味混在一起，呛得她眼眶发酸。
"现在闹什么！"小花掰开小婶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血——是掐破自己手掌流的。走廊尽头的抢救室突然亮起红灯，光影在小婶扭曲的脸上跳动。
医生把X光片举到窗前。阳光穿透胶片，照出孩子手掌的骨骼轮廓，像株被烧焦的幼苗。"看见没？指骨都露出来了，至少五次植皮手术。"
缴费单飘落到地上。吴国才蹲下去捡，膝盖发出"咔"的脆响。他盯着那个数字，突然干呕起来，新衬衫的后背绷出肩胛骨的形状。小花摸遍所有口袋，连儿子小时候的长命锁都翻出来了，凑的钱还不够一次手术的零头。
"我去借钱。"吴国才站起来时，袖口擦过小花的脸颊，粗布磨得皮肤生疼。她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发现他右腿有点跛——他也冲进火场时刮的。
走廊的扩音器突然响起："烧伤患儿家属速到缴费处！"广播带着电流杂音，像远处闷雷。小花攥着诊断书走向窗口，汗水在纸张边缘晕开，把"三千元整"几个钢笔字洇成了蓝黑色的泪滴。
透过病房门的玻璃，她看见儿子躺在白色床单上，全身缠满绷带，像个被雨水泡发的馒头。孩子露出的指尖发黑，像烧焦的树枝。小花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碎砖雕——那是火场里她唯一抢出来的东西。
小婶的哭声突然拔高："我的儿啊——"她抓着病房门把手摇晃，不锈钢反射出她通红的眼睛。护士们跑来制止，推搡间，小花看见婆婆蜷缩在角落，正把散落的佛珠一颗颗捡回断了线的布袋里。
"能借的都借过了。"小花对刚回来的吴国才说。她声音很轻，像砖窑飘出的最后一缕青烟。吴国才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看着手上的表，突然扯下腕上的表——结婚时他娘给的上海牌，表面己经裂了。
"我去找王老板。"小花按住丈夫的手。表盘玻璃的裂痕硌着她掌心，像道永远合不拢的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