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水门边,那口沉井黑得瘆人。
“咔、咔、咔……”
那声音像是枯骨在抓挠井壁,又像锈蚀的刀剑在相互摩擦。
每隔三十息就会响起一次——整整一百年,从未间断。
林阳明无法想象——那些被困住的忠魂,该有多憋屈?
"蚀骨锁魂阵。"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李迁,你当真该死。"
眼前阵纹蠕动,恍惚间化作千年前那场血战——三千亲兵为他断后,尸骨无存。
当年他的前世跪在血泊中立誓:"英魂不可孤死黄泉!"
林阳明握刀的手指,不自觉微颤。
他们本该,早就魂归故里。
单论锁魂阵本身,解开其实并不难解。
难在井底那些忠魂,早己被百年炼锁所腐,魂识溃散,贸然破阵,只怕反倒令他们彻底魂飞魄散。
他长叹一声,声音低沉如夜潮:“他们连自我都快守不住了,若强破,只会毁得更快。”
身旁的徐一丁猛然一震,踉跄一步走上井前,他沙哑的嗓音响起:
“是我……是我在灭世那一夜,向他们下了命令——死守江堤。”
“如果不是我,他们南撤还有活路……可他们信我,硬生生在江堤上撑了三昼夜。”
徐一丁默默从怀中取出一本残破的名册,一页页是都水师营将士的名讳,墨迹己晕。
'王正阳'——名字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那是当年江堤决口时溅上的。
'程默'——名字旁画着个小乌龟,这个爱恶作剧的年轻人,最后一刻,用身体堵住了决口的闸门。
"弟兄们..."他咬破指尖,血珠在空中燃起幽蓝火焰,"江堤守住了!"
“我徐一丁,以魂血为誓。”
“水师营全体——将士回魂……!”
声音中,夹杂着徐一丁的啜泣。
——嗡!!
魂血入阵,幽光乍涨!
井底本是死寂如灰的阵纹,猛然腾起金黑交融的咒纹光环,犹如沉尸被唤。
一瞬间,整座蚀骨锁魂阵如同心脏骤醒,发出阵阵咚鸣,仿佛有千人踏步、万鬼悲歌!
加缪的声音突然在林阳明脑中炸响:
“快用戴森能量修补他们的'灵魂磁条'——三十一世纪术语。”
“你就当是给鬼魂打补丁!“
林阳明神色一凛,立即双指并点,将一缕纯粹的戴森能量灌注入阵。
——轰!
上一维度的戴森时空如同一个巨型数据库,每个生灵在其环面上都有一条磁条,记录其生老病死的信息。
光纹狂涨,井底显现无数微弱魂火,如星如萤,在空中旋转集结。
一道道嘶哑的口号从魂阵中远远传来:
“水……师……营……在!”
“王正阳交令!”
“程默交令!”
“警卫班到!”
“……”
一道道魂影逐渐从井底涌出,破甲碎甲,残旗断旗,却列队整齐,气势森严。
有魂影俯身整理残破的旗帜,有魂魄默然扣紧破碎的军袍——军姿犹在,英灵不灭。
堂下几名老衙役魂体哆嗦,有人低声呜咽:“那年我们……见他们押来……”
一名衙役猛地掴了自己一巴掌,哽咽扑地:“王正阳管带……是我远房堂侄……我该死……”
徐一丁伏地大哭,泪如雨下:“对不起……我来接你们回家。”
他的泪珠坠地,那片泪水浸湿的青砖上——似乎映出灭世前夜水师营的誓师场景。
年轻的士兵们将家属照片塞进防水袋。
王正阳正用钢钉在闸门上刻「魂归处即故乡」。
此刻井中涌出的残魂们突然举手敬礼,声音在时空裂缝中重叠:「徐工,江堤未溃!」
林阳明肃立井前,魂光流转,忽觉识海深处轻轻一震——
一道极浅极熟的女声,在他意识深处悄然浮现:
“魂道为路,神识是灯……你来了,做得好……”
他眼底波澜顿起,那竟是……罗美薇的声音。
那一年,在另一个时空的梦阴山阴界。
以太一回生香引阵,林阳明在旁引魂,九百七十九缕冤魂被罗美薇还魂重生。
那一幕仿佛就在昨日。
也许,此刻的她,也感知到了这场久别的魂归。
水师营忠魂尽出,林阳明却仍然眉头紧锁,这个蚀骨锁魂阵似乎并没有死透。
“这不是单一法阵。”
加缪突然出声:
“你看那阵心的符文,余烟淼淼,似乎下面藏了一个更厉害的大阵。”
林阳明望着地面上一圈圈仍在冒烟的灰纹,那确实是另一个引魂大阵。
它安静、隐秘、深藏地底。
有人花了极大功夫,在水师营锁魂大阵之下,另建了一个引魂大阵。
“到底……要抓谁的魂?”他喃喃自语。
没人能回答。那一瞬间,林阳明想到了曲星澜,又想到孙牧苍。
但这些名字,如同谜底尚未拼齐的图阵,暂时拼不出清晰的意图。
花了这么大精力,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甬道传来。
王伯手持几本陈旧账册,满面阴沉地走了过来。
“阳明,我们查到了。”
他将账册递上:“恶行累累,罄竹难书,足够再让李迁再死两回。”
林阳明接过账册,随手翻开,纸页泛黄,魂墨未干,字迹间透着一股阴寒。
“孙牧仓简首无恶不作!”
王伯冷哼一声:
“进出都是孙牧仓的私人账户,而不是‘孙家’。这小子,怕是连自家人都敢瞒!”
他翻开一页,指着账角几笔:
“这里——他们私炼这一界的货币——亚东银元。”
“私发货币?”林阳明问。
王伯答得果断:
“这些银元——每一枚,都注入了魂丝。”
“这是他们锁住水师营一百年的原因之一。”
林阳明指尖顿了顿,猛地翻出下一页。
账册里的银元流转记录密密麻麻,己经遍及南都多个坊市。
“阴人携之安魂,阳人藏之辟邪。”
王伯道:“他们私铸的银元,比正规铸造的还抢手。如今南都黑市,一比五。”
林阳明神色森冷:“他们竟敢拿忠魂来炒钱?”
王伯沉声点头:“而这还只是开始,账上还有——‘私兵饷银’。”
他指了指账脚小字:
“十块银元可以供一个私兵全年的开支。”
“这个孙牧仓野心大得很!”
林阳明眸光一凛,这里不仅是金钱的腐臭,更有权术的血腥。
林阳明聚魂力于指尖,掌心浮现出一枚淡金色的大印。
“古越衡国,以魂阵立。”
他低声道:“此印可毁掉李迁的引魂阵。”
他指尖一点,印纹流光,沉入井中,整个江边巡检司一震。
地底那座引魂大阵发出低沉的哀鸣,旋即彻底断裂。
“跟我来吧。”
他转身朝众人一挥手,眸中寒光一闪:
“跟我去挖孙牧仓的钱脉!”
“李迁只是条看门狗。”
“我要用孙牧仓的血——祭我水师营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