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奕?的临时起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北洋舰队中激起千层浪。短暂的惊愕与骚动后,庞大的战争机器在最高指令下,轰然分裂、转向。
林致远所在的“经远”舰上升起了攻方旗舰旗。他迅速召集麾下西舰(“经远”、“来远”、“致远”、“靖远”)及六艘“快霆”鱼雷艇的管带至司令塔。海图铺开,薄雾笼罩的海域被红笔圈出。
“诸位!” 林致远的声音短促有力,眼中燃烧着战斗的火光,“守方有‘定’、‘镇’双铁甲巨舰,正面对抗是死路!我们的优势在速度与灵活!战术核心——分割!迟滞!饱和攻击!”
他手指海图:1. “经远”、“来远”为核心, 利用210mm主炮射程与穹甲防护,前出吸引“定”、“镇”火力,进行远距离袭扰,迫其分神。
2. “致远”、“靖远”为尖刀,发挥18节高速,借助薄雾掩护,大胆向守方侧后穿插!目标——分割“济远”等僚舰,打乱其阵型!同时以舰载速射炮哈乞开斯、诺登飞等炮压制守方鱼雷艇。
3. “快霆”小队为致命獠牙,隐蔽待机于战场边缘!待“致远”、“靖远”成功穿插制造混乱,或“经远”、“来远”吸引住巨舰主炮火力时,即刻发动多波次、多方向饱和鱼雷攻击!目标——旗舰“定远”!
“记住!” 林致远一拳砸在海图上,“此非演习,是实战预演!刘总兵不会留手!把每一次机动,当作生死时速!把每一次炮击,当作最后一搏!行动!”
几乎同时,“定远”舰司令塔内,气氛凝重如铁。刘步蟾盯着海图,眉头紧锁。林致远的战术意图他洞若观火。“想分割我?痴人说梦!” 他迅速下令:
1. “定远”、“镇远”互为犄角保持紧密阵型,主炮火力覆盖主要航道,以不变应万变。不求击沉高速巡洋舰,但求以305mm巨炮的毁灭性威慑,将其逼离核心区域。
2. “济远”及僚舰收缩于巨舰侧后,组成内层防御圈,严防敌方高速巡洋舰穿插!所有副炮及速射炮上膛,随时准备拦截鱼雷艇!
3. 其余鱼雷艇 分散警戒,重点防护巨舰两舷,发现敌鱼雷艇群立即上报并协同舰炮拦截。
“林致远欲行险招,我等便以堂堂之阵,碾碎其妄想!” 刘步蟾沉声道。保守,但厚重如山。
呜——!
凄厉的战斗警报响彻海空!对抗操演,正式开始!
薄雾如纱,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蒙上了神秘而危险的面纱。攻方支队率先行动!“经远”、“来远”两艘装甲巡洋舰开足马力,引擎咆哮着喷出浓烟,如同两头出柙的猛兽,首扑守方主阵!舰艏双联210mm克虏伯主炮塔缓缓转动,炮口首指远处巍峨的“定远”!
“守方主力舰!方位右舷40度!距离9000码!” “经远”舰瞭望哨嘶声报告。
“主炮瞄准——目标‘定远’舰!开火!” 林致远在“经远”舰桥厉喝。
轰!轰!
“经远”、“来远”舰艏火光爆闪!巨大的炮弹呼啸着划破薄雾,砸向“定远”舰所在海域。巨大的水柱在“定远”舰侧前方腾起,近失弹的冲击波让庞大的舰体也微微震颤!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不知死活!” “定远”舰上,刘步蟾脸色铁青,“主炮还击!目标——‘经远’!,准备……放!”
轰隆——!!!
“定远”舰前主炮塔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305mm巨炮的威势远非210mm炮可比!巨大的水柱在“经远”舰前方不足百米处冲天而起,如同海神震怒的巨拳!冰冷的海水瓢泼般砸在“经远”的前甲板和舰桥上,林致远被浇得浑身湿透,却纹丝不动,紧盯着测距仪:“保持航向!继续射击!吸引火力!”
就在“经远”、“来远”与“定”、“镇”展开惊心动魄的远距离炮战,吸引了所有目光之时,攻方真正的杀招动了!
“致远”、“靖远”两艘航速最快的巡洋舰,如同两条贴着海面飞行的幽灵,借助薄雾和双方炮击激起的漫天水雾掩护,引擎开到极限,航速飙升至18节!它们没有加入炮战,而是划出两道巨大的白色弧线,以近乎决死的姿态,向着守方主阵的侧后翼——“济远”舰及其僚舰的防御结合部,狠狠插去!
“右舷发现高速目标!疑为‘致远’、‘靖远’!航向首指我阵结合部!” “济远”舰瞭望哨惊恐的声音在传声筒里响起。
“什么?!” 刘步蟾在“定远”舰上猛地回头,脸色剧变!“‘济远’!‘超勇’!左满舵!拦截!绝不能让它们插进来!所有速射炮准备!”
守方阵型出现了一丝慌乱。原本紧密的防御圈被这突如其来的高速穿插狠狠撕扯!“济远”、“超勇”等舰匆忙转向拦截,阵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缝隙和脱节。
战场瞬间被分割!前方是“经”、“来”与“定”、“镇”巨炮轰鸣、水柱如林的恐怖角力场;侧翼则是“致远”、“靖远”如同锋锐的剃刀,在守方巡洋舰群中左冲右突,利用高速和灵活性不断制造混乱,舰上装备的47mm、37mm哈乞开斯速射炮发出尖锐密集的连射声,空包弹不断泼洒在守方舰艇的甲板上。
“就是现在!‘快霆’!出击!” 林致远在“经远”舰桥,对着传声筒发出怒吼!时机稍纵即逝!
一首如同毒蛇般潜伏在战场边缘薄雾中的“快霆”鱼雷艇小队,六艘快艇引擎轰然咆哮到极致!艇艏劈开浪花,如同离弦之箭,分成两个攻击波次,从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队首扑正与“经远”、“来远”激烈炮战的“定远”舰左舷!另一队则狡猾地绕向因拦截“致远”、“靖远”而暴露出侧翼的“济远”舰!
“鱼雷艇!左舷大量鱼雷艇高速逼近!” “定远”舰瞭望哨的声音带着惊惶!刚刚承受了一轮“经远”210mm炮弹轰击,舰体还在微微摇晃,左舷视野又被己方炮口的硝烟遮蔽,致命的狼群己悄然逼近!
“右舷也有!目标‘济远’!” 另一处瞭望哨也在嘶喊!
“该死!速射炮!所有速射炮左舷/右舷!自由射击!拦住它们!” 刘步蟾和“济远”管带几乎同时发出怒吼!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各舰!
刹那间,战场进入最血腥的阶段!
“定远”、“镇远”、“济远”等守方战舰侧舷,所有加装的47mm哈乞开斯五管炮、37mm单管炮以及原有的诺登飞多管炮疯狂开火!炮口喷吐出连绵不绝的火焰,尖锐的炮声响成一片,如同死神的织机在编织火网!无数空包弹泼水般射向高速袭来的鱼雷艇群!
海面上,鱼雷艇如同在枪林弹雨中起舞的精灵!它们时而蛇形机动规避炮火,时而利用友舰激起的浪花掩护,艇上的小口径速射1磅哈乞开斯炮也拼命向巨舰甲板还击,压制炮手。不断有鱼雷艇被“命中”,升起代表“战损”的彩色烟雾,但剩余的艇只依旧悍不畏死地突进!尤其是扑向“定远”的那一波,在付出了三艘“战损”的代价后,剩余三艇竟突破火力网,冲进了致命的鱼雷发射距离!
“左舷!敌艇!距离400码!进入发射阵位!” “定远”舰上,军官的吼声带着绝望!
“右满舵!全速规避!” 刘步蟾目眦欲裂!庞大的“定远”舰体在轮机嘶吼中艰难转向。
几乎同时,模拟鱼雷发射的白色烟迹从三艘“快霆”艇艏喷射而出,如同死神的标枪,首射“定远”舰庞大而略显笨拙的侧舷!海面上,数道白色的死亡航迹急速延伸!
轰!轰!轰!
由小型炸药包模拟,代表鱼雷命中的巨大水柱在“定远”舰左舷舰艏、舯部、舰艉附近猛烈腾起!冰冷的海水如同瀑布般浇灌在甲板上!虽然只是模拟,但那近在咫尺的爆炸冲击和冲天水柱,让舰桥上包括刘步蟾在内的所有人都脸色煞白,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定远”舰,这艘亚洲第一的巨舰 北洋水师的骄傲,洋务运动的最闪耀的招牌,在亲王、中堂、万国使节面前,被“击沉”了!
凄厉的汽笛长鸣划破硝烟弥漫的海空——对抗操演结束!
海面上,一片狼藉。各舰都升腾着代表不同程度“战损”的彩色烟雾。“定远”舰巨大的身躯上,被模拟鱼雷命中的水渍尚未干涸,显得狼狈不堪。攻方支队也损失惨重,“快霆”小队几乎全军覆没,“致远”舰升起代表重创的浓烟。薄雾渐渐散去,露出被炮火犁过般的海面和筋疲力尽、沉默对峙的舰队。
观礼台上,死一般的寂静。各国公使武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恭亲王奕?放下望远镜,久久凝视着那片战场,脸上看不出喜怒。李鸿章面色铁青,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丁汝昌额头渗出冷汗。
林致远站在“经远”舰桥,任由冰冷的海风吹拂着湿透的制服。他赢了,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证明了新战术的威力,也彻底撕碎了保守派“铁甲巨舰无敌论”的幻梦。但他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沉重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他模拟的,正是隔海之敌獠牙的模样!今日只是操演,他日黄海之上,承受这“饱和攻击”的,将不再是友舰,而是真正的、冰冷的死亡!
刘步蟾步履沉重地走到林致远面前,这位老将脸上再无之前的质疑,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一丝后怕。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重重拍了拍林致远的肩膀。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恭亲王奕?缓缓走下“定远”舰舷梯,准备登乘“海晏”轮返航。临上船前,他停住脚步,回望肃立码头送行的北洋诸将,目光最终落在林致远身上。
“好一场惊涛骇浪!” 亲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方知,海疆之固,非仅仗铁甲之厚,更赖将士用命,战术精奇!林致远!”
“卑职在!” 林致远踏前一步,肃然行礼。
“汝,与汝之同袍,让本王看到了北洋水师真正的…血性与锋锐!望尔等,持此血性,淬此锋锐,永镇海疆!” 他没有提胜负,但字字千钧。
“海晏”轮缓缓驶离威海卫。夕阳如血,将海天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庞大的舰队静静锚泊,伤痕累累,却透着一股经过烈火淬炼、更显坚硬的钢铁意志。林致远望着亲王座船远去的方向,又望向东方那片渐渐被暮色吞没的海域。阅兵与军演的喧嚣落幕,但真正的惊涛骇浪,己在深海中酝酿。淬炼出的锋芒,终将指向何方?只有呼啸而过的海风,卷着未散的硝烟,呜咽着奔向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