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入六年级的那天,伍优抱着一摞新书冲进教室,第一眼就看见韦光亮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他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算术本摆在左上角,封面上用铅笔描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压着半块橡皮——正是去年他送的那块兔子橡皮,边角己经被伍优啃得圆滚滚。
“韦光亮!”她把书包往他旁边的空位一甩,震得桌上的铅笔盒跳了跳,“暑假作业最后一道附加题,你是不是又用了方程式?太赖皮了!”
韦光亮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阳光的金粉。他没说话,只是把算术本推过来。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画着两个小人蹲在树下分西瓜,一个扎马尾的举着半块瓜傻笑,另一个戴眼镜的(伍优猜是他自己)手里捧着剩下的,旁边写着:“用画图法也能解,笨。”
伍优“嗷”一声去抢本子,却被他先一步按住。两人的手在封面上撞了撞,像碰着团软软的棉花。她忽然发现,韦光亮好像长高了些,坐着的时候,头顶快到窗户框了,脖子后面的头发剪得短短的,露出点青青的发茬。
六年级的数学课突然难了起来。伍优对着分数应用题愁眉苦脸时,总会把练习册推到韦光亮面前,笔尖戳着“小明喝牛奶”的题目:“他为什么非要分三次喝啊?一次喝完不行吗?”
韦光亮就会拿出草稿纸,画个歪歪扭扭的牛奶杯,第一次喝掉一半,画条横线;第二次加满水,画点波浪线;第三次喝完,打个大大的勾。“这样才公平。”他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伍优盯着他握笔的手,指节比去年分明了些,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春天的雨落在树叶上。有次她故意问:“如果把牛奶换成橘子糖,你有10颗,每天给我1颗,能给几天?”
韦光亮的笔尖顿了顿,在纸上写了个“10”,又涂掉,改成“11”。“最后一天,多给1颗。”他没抬头,耳朵却悄悄红了。
秋天的运动会上,伍优报了女子800米。跑到第二圈时,她的鞋带松了,摔在跑道上,膝盖擦出片血痕。她咬着牙想爬起来,却看见韦光亮从观众席冲下来,手里攥着包纸巾,蹲在她面前。
“别动。”他的声音有点抖,用纸巾轻轻按住她的伤口,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周围的加油声突然变得很远,伍优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着耳膜,比跑步时还快。
“我背你去医务室。”韦光亮站起来,弯下腰。他的校服后背沾着点草屑,是刚才冲过来时蹭的。伍优趴在他背上,闻到他头发里有淡淡的肥皂香,像晒过太阳的味道。
“韦光亮,”她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从来没摔过跤?”
他脚步顿了顿,背着她踏上医务室的台阶:“三年级摔过,在操场的沙坑里,磕掉半颗牙。”
伍优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原来沉默寡言的人,也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故事。她偷偷数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首到医务室的门被推开,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攥住了他校服的衣角。
那天下午,伍优的膝盖上贴了块大大的纱布。韦光亮把自己的算术本借给她抄笔记,她翻到中间时,看见夹着片干枯的枫叶,叶脉清晰得像他写的解题步骤,叶子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跑道边捡的,像你的红领巾。”
伍优的心跳又乱了节拍。她想起运动会前,自己的红领巾被风吹到跑道边,是韦光亮悄悄捡起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她桌上。原来他什么都看见,只是不说。
元旦联欢会那天,全班同学在教室挂彩带。伍优踩着椅子往黑板上贴气球,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来,韦光亮一把扶住她的腰。他的手心很烫,隔着厚厚的毛衣,伍优也能感觉到那份温度。
“小心点。”他把她扶稳,自己却往后退了半步,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伍优忽然发现,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说话时,她得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那里盛着的光,比天花板上的彩灯还亮。
联欢会结束后,大家都走了,伍优留下来帮韦光亮收拾算术本。最后一页的两个小人旁边,又多了行字:“毕业前,想教会你所有应用题。”
她忽然想起老师说过,初中要分快慢班。伍优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捏着那片枫叶,声音有点发涩:“韦光亮,你说……我们以后还能当同桌吗?”
韦光亮正在收拾书包的手停了下来。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落在玻璃上,像撒了把碎盐。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是颗用糖纸包着的橘子糖,和去年奶奶常给她的那种一模一样。
“会的。”他看着她的眼睛,睫毛上沾着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雪花,“我教你做最难的题,你……”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接着问我小明为什么总喝牛奶。”
伍优剥开糖纸,把橘子糖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看见韦光亮的算术本上,那个“优”字被描得很深,旁边多了个小小的“亮”,两个字挨在一起,像手拉手的样子。
雪越下越大,把教室的窗户染成了白色。伍优把那颗橘子糖的糖纸夹进算术本,心里忽然不怕了。就算到了初中,就算不在一个班,她也会抱着练习册找到他,像现在这样,戳着难题问个不停。
因为她知道,总有个人会耐心地画小人、写解题步骤,会把“小明”换成她的名字,会在算术本的角落里,藏着只有他们才懂的秘密。就像此刻窗外的雪,安静地落着,却把整个世界,都裹成了甜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