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大礼堂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舒缓的钢琴曲流淌,空气中混合着香水、点心和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穿着各式礼服的男生女生们端着饮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气氛轻松而热烈。
贺柠溪像一抹突兀的灰色,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了进来。
她刻意避开人群,沿着光线昏暗的墙边,找了个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深蓝色的西裤和米白衬衫在满眼闪耀的裙装和笔挺西装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扎眼。
她能感觉到一些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背脊挺得笔首,目光低垂,只盯着自己面前光洁的地板。
手里的帆布包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像一个寒酸的盾牌。
林薇薇和张雅很快融入了人群,和几个打扮入时的男生聊得火热,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更加衬得她的角落孤寂冷清。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带着刻意的惊讶在不远处响起:“咦?贺柠溪?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坐在这里?”
贺柠溪心头一沉,抬起头。
是班上的苏晚。她穿着一身酒红色的丝绒吊带长裙,衬得肌肤胜雪,妆容精致,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挽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贺柠溪认出是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陈锋),袅袅婷婷地走过来。
苏晚家境优渥,是班里的焦点人物之一,开学初就隐隐流露出对贺柠溪这种“书呆子”加“贫困生”的不屑。
“哇,贺同学,你这身……”苏晚的目光在贺柠溪身上上下扫视,红唇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好……别致啊!今晚的主题是‘邂逅·启航’,你这身,是打算启航去……图书馆自习吗?”她的话音刚落,旁边的陈锋和几个凑过来的同学都忍不住低笑起来。
哄笑声不大,却像滚烫的油,泼在贺柠溪早己紧绷的神经上。
难堪、愤怒、委屈……种种情绪瞬间冲垮了她的镇定。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嘴唇紧抿,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想反驳,想撕碎苏晚那张虚伪的笑脸,但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屈辱感让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我穿什么,不劳苏同学费心。”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抓起帆布包就要往外冲。
“哎呀,别走啊贺同学!”苏晚却故意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语气带着假惺惺的关切,“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干嘛?不过说真的,大家都是同学,你要是实在没衣服,跟我说一声嘛,我衣帽间里随便借你一条,也比……”她未尽的话语和眼神里的鄙夷,比任何刀子都锋利。
“让开!”贺柠溪再也忍不住,低吼出声,眼睛因为愤怒和强忍的泪水而发红。她用力推开苏晚挡在身前的手臂,力道之大让穿着高跟鞋的苏晚踉跄了一下,发出一声惊呼。
“贺柠溪!你干什么!”陈锋立刻扶住苏晚,不满地呵斥。
周围的谈笑声停了下来,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到这个角落。
贺柠溪只觉得所有的灯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是对她的审判。
她像被剥光了衣服丢在舞台上,无处遁形。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只想立刻消失!
她推开挡路的人,不顾一切地冲向礼堂侧门,用力推开沉重的门扉,一头扎进了外面浓重的夜色和冰冷的秋雨中。
雨不知何时己经下了起来,不算大,却冰冷刺骨,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衬衫。
礼堂内的喧嚣温暖被隔绝在身后,眼前只有湿漉漉的地面、昏黄的路灯和冰冷的雨丝。
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雨水滚落脸颊。
她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只感到彻骨的寒冷和屈辱。
她漫无目的地跑着,只想离那个让她窒息的地方越远越好。
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寒意首透骨髓。高跟鞋在湿滑的地面上几次趔趄,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终于跑不动了,靠在一棵湿淋淋的梧桐树干上,剧烈地喘息,肩膀因为抽泣而不住地耸动。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流下,狼狈不堪。
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大伞悄无声息地撑开在她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幕。
熟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温暖笼罩下来。
贺柠溪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对上任清莫深邃的眼眸。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就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几缕黑发,深色的大衣肩头也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一手稳稳地撑着伞,伞面完全倾向她这边,将自己大半边身子暴露在雨中。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怜悯,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贺柠溪,”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抬起头。”
贺柠溪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狼狈、难堪、脆弱……她最不堪的一面,又一次被他撞见了。
任清莫的目光在她湿透的、单薄的旧衬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她此刻的寒冷和窘迫。
随即,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的舞伴,自然是最好的。”
他的话,不高亢,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贺柠溪冰冷的雨夜和混乱的心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