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中学教务处,窗明几净,空气里飘着新书油墨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贺柠溪捏着那张盖着鲜红公章的通知单,指尖冰凉。
“贺柠溪同学,这是你的助学金确认单。”教务老师语气平淡,公事公办,“学费、住宿费全免,每月生活补助600元,会按时打到这张校园卡里。好好珍惜机会,努力学习,别辜负学校的期望。”
“谢谢老师。”贺柠溪的声音干涩。
她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塑料的触感却重逾千斤。
卡片上印着青藤的校徽,没有任何“君合公益基金”的字样,仿佛真如周老师所说,是学校内部的“特殊困难补助”。
走出教务处,九月的阳光晃得她有些晕眩。
校园里绿树成荫,穿着崭新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笑语喧哗,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她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里面装着几本旧书和翻烂的字典,走在其中,像个突兀的异类。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她。
几天前,她还蜷缩在绝望的深渊里,以为未来一片漆黑。
此刻,她却站在了梦寐以求的校园里,头顶悬着一份名为“好运”的恩赐。
真的是好运吗?还是……精心编织的陷阱?
她想起法庭上任清莫沉稳有力的声音,想起他递给她名片时深邃的目光,想起他雨中扶住她手臂的温度……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是他吗?只有他,知道她山穷水尽的处境,也只有他,有这种翻云覆雨的能力。
可为什么?为什么帮她?同情?律师的责任感?还是……如同那些肮脏流言所暗示的……某种她不敢深想的企图?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混杂着后怕瞬间涌上心头。
接受这份“补助”,就像在接受一份无声的施舍。
她贺柠溪,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靠这种不明不白的“恩赐”才能活下去的地步了?
她宁愿去洗盘子,去扫大街,去承受十倍的白眼和辛苦,至少那是她用自己的脊梁骨挣来的干净钱!
她攥紧了那张校园卡,塑料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指甲再次习惯性地掐进掌心,留下深红的月牙痕。
胃里一阵翻搅,是迟来的愤怒和对自身处境的深切厌恶。
她甚至想冲回教务处,把卡扔回去,大声质问这钱到底从哪来的!
但脚步,却钉在了原地。
书包里那本翻烂的字典,沉重地提醒着她:为了走到这里,她付出了什么。父亲的拳头,母亲的眼泪,法庭上的羞辱,流言的刀锋……她拼尽了一切,甚至赌上了仅存的尊严,才撕开地狱的一道缝隙,看到了这缕名为“知识”的光。
放弃?回到那个暗无天日、随时可能被贺国强阴影吞噬的世界?不!绝不!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眼中的挣扎和屈辱,最终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压了下去。
“好,我接受。”她对着空气,无声地宣告,更像是对自己灵魂的鞭笞,“但这不是施舍。这是我借的。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全部还清!不管这钱,来自哪里!”
她将那张刺眼的校园卡,用力塞进校服口袋最深的角落,仿佛要埋葬掉那份让她如芒在背的“恩惠”。
然后,她挺首了那仿佛随时会被压垮的背脊,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朝着高一火箭班的教室走去。
荆棘之路,暂时有了方向。
但头顶悬着的,不是阳光,而是一把名为“未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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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合”顶层,任清莫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张校长的加密信息:
【任律师,贺柠溪同学己顺利办理入学手续,助学金流程己按您要求办妥。保密无虞。】
他放下手机,目光投向窗外。
城市的车流如同金色的河流。
他眼前浮现出贺柠溪走进校门时那单薄却挺首的背影,想象着她此刻拿到那张“补助卡”时复杂难言的心情。
心疼吗?有一点。
但他更清楚,这是唯一能真正帮到她,又不会将她推得更远的方式。
他欣赏她的倔强,也尊重她那被苦难磨砺出的、近乎偏执的自尊。
这份“无声的翅膀”,或许沉重,但至少能让她暂时飞离泥沼。
“好好飞吧,贺柠溪。”他低声自语,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海,“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