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居内,檀木桌椅泛着温润的光,苏折枝携小暖踏入时,却见东家老严身侧己坐了一位锦衣公子。
那人一袭月白长衫,腰间悬着青玉坠,指尖正闲闲拨弄茶盖,闻声抬眸,小暖这才看清此人容貌。
眉如墨画,眸若点漆,唇角噙着三分笑意,端的是一派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苏掌柜,这位时公子也对小店有意……"严老板搓着手讪笑,"按规矩,价高者得。"
那位公子起身,恭谨行礼道:“在下时晏清。”
“公子姓时?”苏折枝上下打量他,“可是江南‘玲珑宴’的时家?”
“正是。”时晏清拱手道。
玲珑宴时家也是美食这个行当里的世家。苏折枝和小暖对视一眼,看来今天这生意不好谈了。
苏折枝眸色骤冷:"老严,你昨日可没提这茬。做生意岂能如此不讲诚信!"她拽住小暖手腕转身便走,却听茶盏轻叩案几,时晏清扬声道:"二位留步。"
他起身拱手,广袖垂落如流云,“在下冒昧相扰,也并非赞成‘价高者得’。做没事这个行当,赚钱固然重要,但若是没点诚信,终究是不长远的。”
苏折枝回眸,挑眉道:“哦?那时公子的意思是?”
“在下以为,鹿鸣居百年招牌若沦为铜臭之争,岂非辱没祖上手艺?”他合扇轻敲掌心,“时某斗胆提议,不如以'鹿鸣三绝'为试。你我各寻厨艺高手复原,请严掌柜、赵师傅与三位老食客共判。赢家盘下鹿鸣居,如何?”
“鹿鸣三绝”是指百年鹿鸣居独创的三道菜——雪霞羹、金鳞脍、玉露团,这三道菜曾经轰动京城,可惜老师傅去世后,因工序繁复、用料苛刻,竟无人能复其味,就此断了传承。
苏折枝眯眼:“看来时公子是有备而来。”
时晏清浅笑:“家父常说,‘玲珑宴’传人若不通食理,与穿锦衣的饕餮何异?”这话说得谦和,却暗藏锋芒。
苏折枝看向小暖:“妹妹以为如何?”
小暖轻声道:“倒是一个公平的法子。”
苏折枝痛快道:“好,那我们就以‘鹿鸣三绝’为试。”
“比试定在明日,可好?”时晏清道。
“明天?!”小暖惊呼,“太急了吧?”
苏折枝道:“明日就明日。”说完便拉着小暖离去。
出了门,小暖攥着苏折枝的袖角小声问:“姐姐要请哪位名厨助阵?”
苏折枝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得狡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就是你么?”
小暖瞪圆了眼睛:“我?!——不成不成,姐姐,我只会做些家常小菜。”
苏折枝正色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实话实说,眼下我也没有其他可用之人了。”
小暖没法子,只好答应下来:“梅娘尽力一试,只是……那位时公子看起来是有备而来,他又是世家,想必手下很多厉害的大厨……”
“若是不成,大不了就不做这笔生意了。”苏折枝按住小暖的肩头,“妹妹千万别太往心里去,姐姐的盘子大得很,不在乎这么一笔小买卖。”
小暖点点头。虽然有压力,但她也很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复原出“鹿鸣三绝”。
二人正要走,时晏清赶上来,拱手道:“二位姑娘,在下这项先赔罪了。”
苏折枝可没好脸色给他,倒是小暖微微一福:“公子言重了。”
时晏清从袖子里摸出几张发黄的稿纸:“在下临时出题,又定在明日,若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这是在下想方设法弄到的‘鹿鸣食单’,里面有三绝的做法,可供二位姑娘参详。”
苏折枝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让手,接过稿纸一看,果然是“鹿鸣食单”。她转头给了小暖:“妹妹拿去看看。”
时宴清看向小暖:“明日是这位姑娘参加比试?”说话间将她暗暗打量了几番。
小暖点了点头。
他温然一笑:“那姑娘可得好好准备了。我将‘玲珑宴’的主厨专门从江南叫了过来,明日是魏然大厨代表我家出试。”
他将要转身离去,又回头看着小暖:“哦,对了,姑娘今日可参照这份食单试着制作一遍。我会命人牵一头鹿去给姑娘。”
“多谢公子。”小暖轻声道。
“不必客气。”时宴清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
小暖捧着泛黄的《鹿鸣食单》,在案前坐了整整一日。她时而蹙眉凝思,时而提笔在纸上勾画,连苏折枝推门进来都未曾察觉。
桌上摊开的还有几本从别处借来的鹿肉烹饪笔记,页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批注。
“鹿血需现取现用,久置则腥”“鹿髓遇热易凝,当以文火慢煨……”小暖喃喃自语。
苏折枝倚在门边,静静望着她。晨光透过窗纱,正好打在她没有胎记的右脸上,她咬唇沉思的模样,实在可爱极了。
“妹妹,那头鹿牵来了。”苏折枝道。
小暖闻言起身,面上神情恍如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平日那个懵懵懂懂、嘻嘻哈哈的小小丫头。
厨房里,小暖系着素布围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臂。
苏折枝递过帕子想替她擦汗,小暖却浑然不觉,只顾盯着灶火。她的鼻尖沾了一点面粉,颊边还蹭着炭灰,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首到暮色西合,小暖才首起腰,舀起一勺雪霞羹轻尝。琥珀色的汤汁入口,她眼睛倏地弯成月牙:“成了!”
她扬起脸,眸中跳动着雀跃的光,连唇角的梨涡都盛满欢喜。
苏折枝忽然懂了——为何裴云湛那样冷峻的人,会为她藏起满身锋芒。
这姑娘干净又鲜活,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