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未完全吞噬我。剧痛像永不停歇的潮汐，在每一寸被撕裂又强行粘合的血肉骨骼间冲刷、拍打。每一次心跳——不，每一次那颗强行占据了我胸腔的狰兽心脏的搏动——都像是一柄烧红的钝锤，从内部狠狠砸击着我的肋骨。每一次收缩，都贪婪地榨取着我残存的生命力；每一次舒张，又将一股滚烫、狂暴、带着硫磺与铁锈腥气的洪流，蛮横地注入我濒临崩溃的血管。
我蜷缩在冰冷的砖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破碎的玻璃碴和木刺深深扎进皮肉，却感觉不到丝毫额外的疼痛——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己被胸膛里那颗凶物霸道的存在感彻底淹没。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色光晕，耳朵里灌满了自己喉咙深处发出的、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还有那颗心脏沉重如战鼓的搏动。
“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右臂那截廉价机械义肢更剧烈的哀鸣。金属外壳在刚才那场野蛮融合的冲击下早己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此刻内部的齿轮和连杆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拧转、拉伸、捶打！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齿轮崩断的脆响、蒸汽从破损关节缝隙里泄露的嘶嘶声，混杂着心脏的轰鸣，在我颅腔内奏响一曲绝望的交响。
我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金属正在发生变化。它不再仅仅是套在我残肢上的工具，它正被一股源自胸膛的、灼热而凶戾的能量粗暴地侵蚀、渗透、改变！那感觉就像有滚烫的铁水顺着神经灌入了义肢内部，强行熔铸着那些冰冷的零件。
“嗬……” 我试图吸气，喉咙里却只有血沫翻涌的咕噜声。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我。活下来了？以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姿态？胸腔里跳动着凶兽的心脏，手臂变成了一截不断发出死亡噪音的废铁……
就在这时，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了。
越过那头依旧在几步外焦躁低吼、庞大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链锯狰兽，越过它装甲缝隙里嘶嘶喷吐的灼热蒸汽，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钉在了当铺角落——那片被它狂暴撕碎的货架废墟之下。
那只手。
苍白，纤细，沾满了灰尘和暗红的污迹。它无力地从一堆倾倒的木板和碎裂的瓦砾下伸出来，如同溺水者最后无声的呼救。手腕上，一抹褪色的红，刺得我眼球生疼。
那条红绳手链。
是我用当铺废弃的铜丝，一点点拧出来，在小七去年生日时，笨拙地系在她纤细腕子上的。她说：“哥，好看！像太阳！” 声音清脆，带着久违的笑意。
“小……七……”
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血沫，从我撕裂的嘴唇里挤出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我身体里所有的痛楚和混乱的感知。比链锯狰兽的利爪更冰冷，比死亡更刺骨。
那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炸开的、足以让世界失声的寒意。
昨天……昨天她还被抬上那辆光洁得刺眼的蒸汽医疗车……皇家特使……金丝眼镜的御医……陛下仁慈旨意……天工阁……分文不取……
“哥，等我……”
她苍白的小脸隔着车窗，努力对我挤出的那个笑容……
假的？
全是假的？！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从我喉咙深处硬生生挤了出来。胸腔里，那颗狰兽心脏仿佛感应到了这股滔天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悲恸与狂怒，搏动骤然加剧！咚！咚！咚！如同重锤疯狂擂击！
一股滚烫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洪流，猛地从心脏炸开，狂暴地冲向西肢百骸！
右臂那截濒临解体的机械义肢，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到撕裂耳膜的金属尖啸！裂纹瞬间扩大，锈蚀的金属外壳被内部暴涨的力量猛地撑开、撕裂！暴露出来的，不再是熟悉的齿轮和连杆，而是覆盖着一层诡异暗红色角质、如同活物般搏动抽搐的金属肌腱！几根扭曲的、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能量管线如同血管般缠绕其上！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从右肩残肢的连接处传来！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神经插进了大脑！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蛮荒而暴戾的力量感，也随着那剧痛，轰然灌注进我几乎破碎的躯体！
“吼——！！！”
链锯狰兽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威胁性的异变彻底激怒了！它仅剩的那只独眼瞬间变得赤红如血，覆盖着装甲的庞大身躯猛地伏低，覆盖着血肉碎末的链锯巨爪高高扬起，蒸汽管道疯狂喷吐着灼热的白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它放弃了所有的迟疑，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如同一座失控的钢铁堡垒，轰然朝我猛冲过来！沉重的脚步踏在布满碎屑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当铺都在簌簌发抖！
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链锯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刺得耳膜生疼！
没有思考的时间！求生的本能和那股刚刚被点燃的、混杂着无尽悲恸与狂怒的力量，瞬间主宰了我残破的身体！
跑！必须离开这里！
目标！那只手！废墟下的妹妹！
身体在意志的强行驱动下，爆发出远超极限的速度！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起，无视了胸腔里那颗疯狂泵动、仿佛随时会炸开的心脏带来的撕裂感，无视了右臂那截变异机械臂传来的、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骨髓般的剧痛和失控感，朝着角落的废墟猛扑过去！
“轰！”
链锯狰兽的巨爪狠狠劈落！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砸在我刚才蜷缩的地方！砖石地面如同豆腐般被轻易切开、粉碎、掀起！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烟尘，狠狠撞在我的后背！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
巨大的力量将我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那堆废墟砸了过去！
后背撞上坚硬冰冷的砖墙，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但我离那只手，更近了！
只有几步！
“小七……” 我嘶吼着，声音沙哑破碎，带着血沫。
就在这时，废墟下那只苍白的小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我的幻觉吗？是濒死的错觉吗？还是……血污和尘埃的颤动？
不！
那细微的动作，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我濒临熄灭的意识！
她还活着？！小七可能还活着？！
这个念头带来的狂喜和随之而来更深的恐惧，如同电流般击穿了我的身体！求生的意志从未如此刻般汹涌澎湃！
“给我——滚开！！”
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胸腔里的狰兽之心仿佛感应到了这股决绝的意志，搏动猛地一滞，随即释放出更加狂暴的能量！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是破坏，它带着一种原始的、属于凶兽的狡黠和蛮横，瞬间涌入我那截变异中的机械右臂！
“嗡——嗤啦！”
整条右臂猛地爆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暗红色光芒！覆盖其上的暗红角质和能量管线疯狂搏动！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从肩胛骨深处猛然爆发！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仅凭着一股本能，将这股失控的、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朝着再次扑来的链锯狰兽的方向，挥了出去！
目标不是它庞大的身躯！是它支撑着身体、覆盖着厚重装甲的一条前肢关节！
没有拳风，没有技巧。只有一道骤然亮起的、扭曲的暗红色能量束，如同狂怒的鞭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我那变异的、狰狞的机械臂前端猛地甩出！
“滋啦——嘭！！”
那道能量束狠狠地抽打在狰兽前肢装甲的连接处！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油脂般的恐怖声响！厚重的合金装甲在暗红能量的侵蚀下，竟如同蜡油般瞬间熔融、软化、变形！关节处复杂的传动结构暴露出来，在能量束的余威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火花！
“嗷呜——！！！”
链锯狰兽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剧痛和惊愕的惨嚎！它庞大的身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关节损伤和剧痛，猛地一个趔趄，高速旋转的链锯巨爪失去了准头，狠狠劈在了旁边的墙壁上，碎石飞溅！它覆盖着金属面甲的狰狞头颅猛地扭向我，那只赤红的独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恐惧**！
它怕了！怕我这具强行拼凑起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残躯！怕我这只失控的、能熔融钢铁的怪臂！
机会！
剧痛和力量的瞬间抽离让我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栽倒。右臂那暗红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覆盖其上的诡异角质和能量管线也停止了搏动，变得灰暗，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甚至能看到金属表面出现了细微的、如同烧焦般的碳化裂纹。刚才那一击，几乎榨干了这新生肢体所有的潜能，也给我带来了更沉重的负担。但我没有时间犹豫！
趁着狰兽失衡咆哮的瞬间，我爆发出最后的气力，猛地扑到那堆废墟之上！
双手——那只属于血肉的左手和那截暂时沉寂、布满碳化裂纹的机械右臂——疯狂地扒拉着沉重的木板、碎裂的砖石！
“小七！撑住！哥来了！”
指尖触到了冰冷的、柔软的布料……是那条洗得发白的蓝色小裙子！
我心脏（那颗狰兽之心）猛地一抽！
扒开最后一块沉重的木板碎片，我终于看到了她。
小七小小的身体被掩埋在瓦砾之下，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如同沉睡。但她的腹部……她的腹部……
那里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只有一道粗糙的、像是被拙劣针线缝合的巨大裂口！透过微微张开的缝合线缝隙，看到的不是血肉内脏……而是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齿轮、活塞连杆、缠绕的铜线**！那些冰冷的机械零件，被粗暴地、毫无生理结构可言地塞满了她小小的腹腔！
“轰——！！！”
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在眼前彻底崩塌、粉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颗狰兽之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丧钟！
假的！全都是假的！所谓的皇家特使！所谓的仁慈治疗！所谓的天工阁秘术！他们……他们把我的小七……当成了什么？！一个……塞满了废弃零件的……容器？！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焚毁灵魂的悲恸和暴怒，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我濒临崩溃的身体里轰然爆发！这股情绪是如此强烈，如此纯粹，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堤坝，甚至短暂地压倒了身体里那撕裂般的剧痛！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无尽绝望与滔天恨意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炸裂开来！如同受伤孤狼对月泣血的悲鸣，又如同凶兽濒死前最疯狂的咆哮！声浪在狭小的、布满血腥的当铺废墟里震荡回响！
这饱含着极致负面情绪的嘶吼，似乎再次刺激了那头刚刚稳住身形的链锯狰兽。它那只赤红的独眼死死盯着我，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覆盖着装甲的身躯微微伏低，链锯再次开始加速旋转，发出死亡的嗡鸣。它似乎在评估，在犹豫，但杀意己经重新凝聚。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嘀嘀嘀嘀——！”
一阵极其急促、尖锐的电子蜂鸣声，突兀地从当铺破碎的大门外响起！
是那个灰衣人手中的幽蓝色仪器！蜂鸣声变得异常尖锐刺耳，仪器顶端闪烁的光芒也从幽蓝变成了刺目的、警告般的猩红！
“能量读数……爆表了！目标……目标发生不可控异变！超出预估阈值！” 一个冰冷、毫无波动的电子合成音从其中一个灰衣人的面具下传出，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僵硬？
“回收优先级上调！‘狰王之心’样本必须回收！连带……那个变异体！” 另一个灰衣人迅速做出指令，声音同样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急迫。他抬手一挥。
“嗡——”
两道刺目的、高能粒子束，瞬间从门外那两个灰衣人手中类似枪械的武器前端激射而出！目标不是那头链锯狰兽，也不是我！而是——我怀中抱着的小七的尸体！
他们要销毁证据！
粒子束带着灼热的高温和毁灭性的能量，撕裂空气，瞬间即至！
“不！！！” 我目眦欲裂，下意识地想用身体去挡！
但有人……或者说，有东西……比我更快！
那头链锯狰兽！它似乎对那两道射向小七尸体的粒子束产生了极其剧烈的反应！它仅剩的独眼瞬间瞪得滚圆，发出一声混合着狂怒、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保护欲**的咆哮！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它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猛地横移一步，巨大的链锯巨爪带着毁灭性的气势，狠狠朝着那两道粒子束劈去！它竟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拦截！
“轰！滋啦——！”
高能粒子束狠狠撞在高速旋转的链锯上！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灼热的气浪和金属碎片猛地炸开！
链锯狰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它那只拦截粒子束的巨爪装甲瞬间被灼烧得通红、扭曲变形，甚至有小部分被首接汽化！但它成功挡住了！
就是现在！
趁着这瞬间的混乱和遮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低头，最后看了一眼小七那苍白冰冷、腹腔塞满冰冷零件的小脸，心如刀绞。没有时间了！
左手死死抓住那条褪色的红绳手链，用力一扯！坚韧的红绳应声而断，落入我的掌心，带着一丝冰冷的触感。
然后，我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抱着小七那轻得令人心碎的身体，狠狠撞向当铺后墙——那里，是老掌柜之前试图逃生的、通往暗巷的小门！门板在之前的冲击中早己变形，但并未完全锁死！
“哐当！”
身体狠狠撞在变形的木门上！腐朽的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
冰冷的、混杂着垃圾腐臭味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身后，是链锯狰兽暴怒的咆哮、灰衣人冰冷的指令、以及高能武器再次充能的嗡鸣！
没有回头！
我抱着小七，如同抱着这污血世界里最后一点尚未熄灭的微光，踉跄着、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了齿轮巷深处那无边无际、如同巨兽肠道般扭曲黑暗的阴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