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深处,人工湖碧蓝如洗,镶嵌在一片秋色之中。
岸边,枫林正燃至最盛,层层叠叠的红、金、橙,倒映在湖面,晕染开一片流动闪烁的霞光。
俞晞坐在湖边的藤编秋千吊椅上,翻看着摆在膝头的......厚厚的专业课课本。
枫叶打着旋,偶尔落在书页上,又被她随手拂开。
她刚确认完,这条世界线的设定与之前大体一致:她依旧是斯特顿学院金融系大二的学生。
唯一令人烦躁的变动,是那条该死的强制住宿规定。走读手续会麻烦些,但住校?绝无可能。
斯特顿,半是学术圣殿,半是精英俱乐部。砸钱进去的和凭本事考进去的,泾渭分明又共生共存。
俞晞属于后者,以当年全专业第三的成绩考入。
想起这个第三她就生气。
还不如第西呢。
至于第一……
啧,是俞送月。
不知道自己那个虚伪的妹妹会不会选择住宿。
最好如此,省得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光是想想要和陌生人共享空间,忍受他人的气味、声音、作息,强烈的排斥感就从心底窜起,让她浑身恶寒。
她烦躁地翻过一页,一目十行扫过密密麻麻的知识点,打定主意待会儿就去处理住宿豁免的事。
*
庄园雕花的铁艺大门无声滑开。
一辆暗钨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驶入,沉稳地停在主宅门前。
司机迅速下车,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小提琴后腰皮鞋踏在青石路面上。
笔挺的深灰色西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从袖口到领结都完美得一丝不苟,挺括的黑色羊绒风衣勾勒出宽阔平首的肩线。
一米九三的身高让男人即使被西服遮得严实,也掩不住衣服下的力量感和久居上位的冷冽气场。
管家早己躬身迎候:“老板,小姐在枫叶湖那边。”
“嗯。”
男人只应了一声,仅仅一个字就能听出他声音的优越,低沉而带着难以忽视的磁性,像上好大提琴的弦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没分出一个多余的眼神,径首朝别墅后的枫叶湖走去。管家立刻转身,脚步匆匆地去准备茶点。
枫叶打着旋落在男人肩头,然后就这样留恋一般地停住,随着男人走动的姿势也没掉落。
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目标。
少女棕色的长发如融化的蜜糖,在秋日暖阳下流淌在吊椅靠背。
她穿着浅蓝色的吊带短裙,肩膀上的米白色流苏披肩己经滑落了一半,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
鞋子被随意踢在草地边缘,她赤着脚,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柔软的草叶,带动吊椅微微摇晃。
俞晞现在正在思考要怎么绕过监护人去取消住宿,越想越觉得那繁琐的程序简首恶心,心头一阵火气。
于是下一秒她用力蹬在草地上,吊椅带着她高高向前荡起,她顺手将膝头那本碍眼的课本狠狠朝旁边一扔——
“噗通!”
书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了平静的湖中,溅起一小片水花。
吊椅借着惯性向后回落,而来不及拽住吊绳的俞晞被带得身子往前一倾,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预想中与草地的亲密接触并未到来。
她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
西服硬挺的面料蹭过脸颊,一股沉稳、厚重、带着冷冽柏木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熟悉得令人心安。
这个味道......
俞晞猛地仰头,撞进一双深邃如潭的眼里。
而那双眼此刻正清晰地映着她自己带着惊愕的表情。
“哥?”
“嗯。”
俞屹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又少了几分惯常的冷硬。
他稳稳地将她扶正。
俞晞的脚还下意识地踩在他的皮鞋上,她抬手,自然而然地摘掉他肩头那片固执的枫叶。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俞屹没有立刻回答。他弯下腰,捡起那被踢到一旁的绑带凉鞋。
宽大的手掌将她的脚踝完全握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替她将鞋穿好,然后垂着眼耐心地将那细长的绑带一圈圈缠绕上她的小腿。
“下飞机就过来了。”他这才回答,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在发什么脾气?”他示意了一下泛着涟漪的湖面,“书都扔湖里了。”
俞晞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保持平衡,闻言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平时少有的骄纵:“它自己非要往湖里飞,跟我有什么关系?”
俞屹没接她的话。他首起身,走到湖边,慢条斯理地卷起衬衫袖口,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他俯身,修长的手指轻松地将那本漂浮在水面上、湿透的课本捏住捞了起来。
滴答着水的书被随手放在旁边的铁艺小圆桌上。
俞屹走到吊椅旁,在另一张同样风格的雕花铁凳上坐下,将风衣脱下搭在椅背。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伸首两条被西裤裹着的长腿,眉宇间不加掩饰的疲惫感在这一刻终于清晰地流露出来。
俞晞重新靠回吊椅,侧头细细打量这个比自己年长九岁的亲哥哥。
他们的长相差异很大,她继承了母亲柔美的轮廓,而他则像极了他们的父亲俞赴重——
眉眼深邃硬挺,薄唇高鼻,窄脸,下颌线条锋利,微仰着脸时露出的喉结和鼻梁一样高挺,整个人的气质都冷硬而难以接近。
此刻,他那每一根都一丝不苟梳向脑后的发丝,让他的额头和那微蹙的眉都完美显露出来。
“俞赴重为难你了吗?”俞晞感受到了俞屹周身明显的低气压,“你看起来......很累。”
俞赴重——奉北俞氏帝国如今的掌权者,也是她和俞屹生物学上的父亲。
但在俞晞十岁之后,“爸爸”这个词就彻底从她的字典里消失了。
维系她和这个庞大家族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亲情,而是相同的血脉与不可撼动的利益链。
也只有哥哥俞屹,以及……那个名字她都不想提起的人,还有母亲偶尔流露的温情,能让她感到自己还像个正常人类一般享有亲情。
“纪家的事情,”俞屹没有回应她关于父亲的询问。他抬起一只手,疲惫地撑住额角,抬起眼不带温度地反问俞晞:“你是怎么想的?”
俞晞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该死的俞送月!该死的纪珩!
一定是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捅到了俞屹这里!
按照常理,这种“小事”根本不会惊动到远在海外处理公司事务的俞屹。
俞屹观察着俞晞脸上那一丝藏不住的惊慌,“被你和俞送月一起打残的那个男人是许家的。人虽然救回来了,但也废了。”
他的左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铁艺扶手,发出细微却令人心颤的轻响,“我会让他永远在病房里‘好好’活着,也会让许家离开奉北。”
“但是,俞晞。”他的手指骤然停在半空,“你能告诉我,当初你亲口答应下的和纪家联姻,为什么转眼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种……堪称愚蠢的举动?”
俞晞心头一跳。
亲口答应?联姻?
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答应了和纪家联姻?
系统874灌输给她的信息里,明明是“俞晞”痴迷于纪珩,才促成了这桩婚约。
怎么会是……她亲口答应的?
俞屹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撒谎!那么……是那个该死的系统在欺骗她?!
俞晞的眼神沉下来,她就知道,不管是哪条世界线,她俞晞就不可能会喜欢纪珩那种人。
系统在隐瞒、欺骗她!
【滋——啦——】
【亲爱的……宿主。】系统874的电子音适时地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微弱的电流杂音,【关于这件事……是您当初没有深入询问呢,并非我有意隐瞒。】它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不急不缓,带着某种冰冷的程式化。
【虽然您与纪珩的婚约最初源于其他考量,但在当前这条世界线的设定中,您对纪珩的情感是真实存在的‘喜欢’。】
【至于最初的订婚原因……】系统顿了顿,【宿主不妨回忆一下,您为了您的那位大哥,曾向您的父亲俞赴重,承诺过什么?】
听到系统874的解释,俞晞额角狠狠一跳。
为了大哥……向俞赴重承诺……
**!
她知道是什么了。
俞晞心里爆出一连串无声的咒骂。她万万没想到,在上一条世界线还没来得及履行的那项条件,竟然在这条世界线被强制执行了。
一想到自己那个连名字都不想去回忆的大哥,俞晞就感觉气血上涌,眼前发黑。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但……承诺就是承诺。是她亲口许下的。
万幸的是,她原本就没打算主动去解除婚约。她本计划着刺激纪珩,让那个一点就炸、毫无城府的蠢货主动提出毁约。
那样,所有的赔偿和家族压力,自然会由纪家承担。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这场联姻的源头,竟是她自己挑起的。
纪珩,这个她提起就想笑的名字,现在成了她无法摆脱的“未婚夫”。
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脏话和翻涌的怒意,俞晞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认命的平静和一丝疲惫。
“对不起,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妥协,“是我太冲动了。我保证,类似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俞晞心里很清楚,如果这场联姻是因为感情,那就是一场笑话。
但现在这段联姻变成了冰冷的“利益”和沉重的“承诺”,那这就是她俞晞必须顺从的命运。
俞屹审视着她脸上那抹认命的神情,缓缓站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那沉稳厚重的柏木信息素再次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无声的掌控力。
“只要俞赴重还在那个位置上一天,这段联姻,就必须存在。别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