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温仪的指尖还攥着空药杯,杯底残留的苦味顺着喉管往上涌。
顾砚之的手掌覆在她后颈,热度透过病号服渗进来,却压不住她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周医生,”顾砚之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丝,“她最近血糖监测都在正常范围。”他调出手机里的健康记录,屏幕蓝光映得眼底血丝更红,“今早空腹血糖5.2,餐后两小时血糖6.8,复健前还喝了半杯葡萄糖水。”
周医生的眉峰跳了跳。
他接过护士递来的病历本,翻到最新一页时动作顿住——今日的用药记录栏里,降压药的剂量被划掉重写,原本的“2毫克”改成了“4毫克”。
“谁改的?”顾砚之突然扣住床头柜边缘,木材质地发出细碎的嘎吱声。
护士被他的气势惊得后退半步:“药是护工领的,每次换班都要核对……”
“监控。”顾砚之打断她,“调昨晚药库的监控。”
护士长抱着平板匆匆赶来时,林温仪正攥着他的手腕轻拍:“可能是笔误,别吓着她们。”她说话时呼吸发颤,却还在笑,“我现在好多了。”
顾砚之低头,看见她眼尾还凝着层薄泪,像被雨打湿的蝴蝶翅膀。
他喉结动了动,将涌到嘴边的“你总替别人着想”咽回去,转而用指腹轻轻抹掉那点湿意。
护士长的平板亮起来,监控画面里,凌晨两点十七分,陈护工抱着药篮走进配药室。
她背对着摄像头翻找药瓶,肩膀明显僵了一瞬,随后快速抽出一瓶降压药塞进篮底。
“陈护工?”周医生皱眉,“她负责这层楼的晚间护理。”
“顾先生,可能是拿错了……”陈护工不知何时站在病房门口,白大褂领口歪着,脸上还带着被吵醒的惺忪。
可她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指节泛白,“我、我昨天夜班太困了……”
“拿错?”顾砚之松开温仪的手,转身时带起一阵风。
他逼近陈护工,阴影将对方整个人罩住,“降压药和维生素C颜色不同,形状不同,连药瓶标签都是加粗字体。你告诉我,怎么拿错?”
陈护工的脸瞬间煞白。
她张了张嘴,目光扫过病床上的林温仪,又迅速移开:“我……我就是看顾先生总守着这位病人,怕您太辛苦……”
“所以你给她加药?”顾砚之的声音沉得像暴雨前的云层,“你知不知道过量降压药会导致低血压性晕厥?如果她刚才摔倒撞到头——”
“顾砚之。”林温仪轻声唤他。
她撑着床沿坐首,发梢扫过锁骨,“我相信陈姐不是故意的。”她转向护工,眼里没有责备,“是不是最近夜班太辛苦?我让云雀轩的学生家长送点安神茶来,你喝了能睡好点。”
陈护工的眼眶突然红了。
她转身跑开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墙角的绿萝,几片叶子簌簌落在地上。
“你总是这样。”顾砚之重新在床边坐下,抓起她的手揣进自己掌心,“被人欺负了还要替对方找理由。”
“不是欺负。”林温仪用拇指蹭他虎口的薄茧,“她给我擦过背,帮我剪过指甲。人都会有糊涂的时候。”她仰起脸,眼波像浸在月光里,“而且……”她轻声道,“我知道有人会替我讨公道。”
顾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望着她泛着病态苍白的脸,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站在舞蹈教室的镜子前,被几个哭闹的孩子围住,却还能弯下腰用《雪绒花》的旋律哄他们转圈。
那时他觉得她像团软乎乎的云,现在才明白,这团云里裹着最坚韧的光。
“叩叩——”
阿明提着保温桶撞开半掩的门,额头还沾着厨房的热气:“温仪姐!我妈听说你住院,天没亮就起来熬了五红汤,说补气血最好……”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顾砚之紧绷的下颌,“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虚惊一场。”林温仪笑着摆手,“阿明哥快把汤给我,我都闻见红豆香了。”
顾砚之却没动。
他从西装内袋摸出张试纸,在汤面轻轻一沾。
等显色条上的紫色褪成淡粉,才接过保温桶倒了小半碗,吹凉后递到她唇边:“小心烫。”
阿明瞪圆眼睛:“顾先生你还带这个?”
“习惯了。”顾砚之看着温仪小口喝汤,喉结随着她的吞咽动作起伏,“以前办遗产纠纷案,总有人往长辈饭里加东西。”
林温仪被汤呛到,咳得眼眶发红。
顾砚之忙抽纸巾替她擦嘴,指腹却在触到她发烫的耳垂时顿住——她的体温比白天高了。
“怎么这么烫?”他皱眉摸她额头,又贴自己脸颊比对,“周医生!”
“我没事,可能是汤太烫了。”林温仪抓住他手腕,“你今天都没吃饭,阿明哥带了两份,你快吃。”
顾砚之没接话。
他盯着床头柜上的药盘,傍晚时剩下的半片降压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护士来收药盘时,他突然说:“这瓶药暂时别扔,我让人去做成分检测。”
深夜十点,病房里的灯调得很暗。
林温仪靠在顾砚之肩头,看他在平板上整理明天要签的场地租赁合同。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停在“舞蹈教室扩建方案”那页,备注栏里写着:儿童区需装软包护角,镜子要防碎材质,暖气口位置避开把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突然问。
顾砚之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投下小小的阴影。
他侧头看她,窗外的月光刚好漫进来,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霜。
“因为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用舞蹈治好了别人的眼泪。”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舞蹈教室,那个被丈夫出轨的女人哭着撞墙,是她搂住对方,在地板上慢慢转了个圈,说“你看,痛苦像转圈时的风,转着转着就散了”。
想起上周那个坐轮椅的老太太,她蹲在轮椅前,握着老人的手跳《绒花》,老人的皱纹里全是笑。
“我不想这束光灭了。”他说。
林温仪的鼻尖突然发酸。
她埋进他颈窝,闻见他衬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混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
后半夜,顾砚之在陪护椅上盹着。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病床上传来细碎的响动。
睁眼时,正看见林温仪蜷成一团,额发被冷汗浸透,嘴唇抿得发白。
“温仪?”他扑过去摸她额头,掌心触到的热度让他血液凝固——比傍晚时烫了不止一度。
他抓起床头的呼叫铃,红色按钮在指尖颤抖。
走廊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床头柜上的药盘,那半片降压药不知何时滚到了边缘,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把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