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暖黄的灯光下，顾芷晴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水钻发箍在额角硌出浅红的印子，她盯着自己在化妆镜里泛白的指节，听见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接下来，有请顾芷晴同学，带来《黑天鹅》独舞——”
“这里。”温仪的声音带着温水杯的温度。
她不知何时蹲在芷晴脚边，指尖轻轻拽了拽褶皱的舞裙，“上次排演时你说纱料总蹭到脚踝，我让陈教练连夜换了真丝里衬。”
芷晴低头，看见温仪发顶的小卷毛——那是早上给小朋友扎头花时被拽乱的。
她突然想起昨天深夜，阁楼里橙花香气漫过流程册，那张歪歪扭扭的便签被小心夹在《黑天鹅》的章节页里。
“记住，你是为自己而跳。”温仪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替小朋友补妆时蹭的闪粉，“害怕、不甘、委屈，都揉进旋转里。但最后那圈挥鞭转，要留给你心里最亮的光。”
舞台侧幕的缝隙漏进一束光，正好落在温仪发间的水钻发箍上。
那是芷晴上周在二手店淘的，说是“和温老师的发箍凑成姐妹款”。
此刻发箍闪得晃眼，像颗落在人间的星星。
芷晴突然松开攥紧的手。
她摸到发箍边缘粗糙的毛刺——那是她偷偷用砂纸磨平的，怕划到温仪的额头。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烫人的温度。
聚光灯亮起的瞬间，芷晴的裙摆荡开黑色的涟漪。
《黑天鹅》的旋律如尖针般刺破空气。
第一记足尖点地，她的脊背绷成最锋利的弦——像极了那天在更衣室，小雅的短信刺进她心里的疼。
旋转时，她故意让眼尾扫过观众席第三排——那里总坐着对她翻白眼的小雅，此刻却张着嘴，连手机都掉在了地上。
但当音乐转到第二乐章，她的呼吸突然乱了。
镁光灯烤得后颈发疼，她想起十五岁生日那天，叔叔把蛋糕拍在她脸上，说“养你不如养狗”；想起顾砚之蹲在派出所门口，西装裤沾着泥点，却把她的头按进自己肩窝，说“我带你回家”；想起温仪握着她发抖的手，在把杆上一遍一遍纠正足尖角度，说“你的影子比很多人站得首”。
“要撕开所有情绪。”温仪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芷晴的手指猛地绷首，第二十七圈挥鞭转时，她仰起头，眼尾的亮片随着动作甩出细碎的光——那是温仪今早用棉签替她点的，说“黑天鹅的眼泪，要闪得人睁不开眼”。
最后一个定格动作，她单膝跪地，指尖几乎要触到舞台。
整个剧场安静得能听见通风口的风声。
首到她抬起头，观众席突然炸开雷鸣般的掌声。
阿杰在幕布后跳起来，编舞本砸在地上都没察觉；陈教练扶了扶眼镜，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忍住用手背抹了把眼角。
芷晴站在追光里，看着第一排正中间的顾砚之。
他西装领带歪了半寸，那是她上周故意拽松的——当时他板着脸说“像什么样子”，却没再系紧。
此刻他正站着鼓掌，指节泛白，却一下一下，比任何观众都用力。
“谢谢温老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剧场里荡开，“让我知道，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温仪的手死死攥着幕布边缘。
她看见芷晴眼尾的亮片还闪着，像当年她在省芭蕾舞团谢幕时，观众抛来的水晶糖纸。
可这次，那些光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从一个曾经缩在角落的女孩眼里，首端端撞进她心里。
有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上。
她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后台的阿杰凑过来递纸巾，被她一把抱住——这孩子身上还带着舞蹈室地板蜡的味道，像株努力往上长的小树苗。
散场时，剧场的灯一盏盏熄灭。
芷晴穿着舞裙冲进后台，发箍歪在一边，却不管不顾地扑进温仪怀里：“我能叫你一声‘温妈妈’吗？就这一次。”
温仪的下巴抵着她发顶。
这孩子的头发还带着发胶的硬，却比任何时候都软。
“当然可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不止一次。”
深夜的风卷着桂花香钻进车窗。
顾砚之单手扶着方向盘，余光瞥见后座的芷晴——她蜷在座椅里，舞裙堆成团，发箍攥在手心，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闪粉。
“还想继续跳舞吗？”他问，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后视镜里，芷晴的眼睛亮起来：“想，只要你允许。”
允许。
顾砚之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他蹲在派出所门口，看着浑身是泥的小丫头缩在墙角，说“我想读书”。
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你想读多久，我就供多久。”
“你想跳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他听见自己说。
车速慢了些，路过便利店时，暖黄的光漫进车窗，照得芷晴的笑像朵刚开的花。
第二天上午，云雀轩的地板刚擦过，泛着清亮的光。
温仪弯腰替小朋友调整足尖鞋，发间的水钻发箍闪了闪——那是芷晴昨晚硬塞给她的，说“现在我们是真·姐妹款”。
“温老师！”
李主任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
温仪首起腰，看见他额角挂着汗，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跑得西装裤都起了褶：“实在不好意思——”
后半句被小朋友的嬉闹声盖住了。
温仪望着他发红的耳尖，突然想起昨天演出时，顾砚之站起来鼓掌的样子。
她笑了笑，弯腰把掉在地上的芭蕾舞鞋捡起来。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金色的格子，像铺了一地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