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芷晴站在云雀轩的玻璃门前,指尖抵着冰凉的门把手,指节泛白。
门内传来《天鹅湖》的钢琴练习曲,混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声。
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校服领口皱巴巴的,睫毛还沾着昨夜没擦干的泪。
"要进来吗?"
温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晨露般的清润。
芷晴猛地转身,撞进对方怀里。
温仪身上有股淡淡的橙花香,像妈妈以前用的护手霜味道。
她僵了僵,正想后退,却被轻轻搂住了肩:"我昨天和校长说,云雀轩最近缺个小助手,专门帮我整理学员档案、给孩子们发舞蹈鞋。"
温仪的手掌落在她肩胛骨上,力度像春天的风。
芷晴望着她发间别着的玉兰花发夹——和上次自己偷翻她教案时看到的那枚一模一样。"当助手......要做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轻了八度。
"先看他们排练。"温仪推开玻璃门,松节油混着木地板的清香气涌出来。
少年班的孩子们正围成圈压腿,阿杰穿着黑色练功服,单脚立在把杆上,见她们进来,眼睛立刻弯成月牙:"温老师早!
这位是......"
"顾芷晴,我的新助手。"温仪拍拍她的背,"先跟着阿杰看《黑天鹅》的排练,他可是咱们班的小老师。"
阿杰从把杆上跳下来,发梢还沾着汗珠:"芷晴姐好!
我正愁没人帮我数节拍呢。"他递来个皮质笔记本,封皮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天鹅。
芷晴接过本子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是长期压腿磨出来的。
前半小时,芷晴像根木头桩子杵在角落。
阿杰示范挥鞭转时,她低头数着本子上的数字,可笔在"37"那里洇开个墨点。
首到阿杰突然停住:"芷晴姐,你帮我扶下腰?
我总找不到重心。"
她抬起头,正对上阿杰亮晶晶的眼睛。
少年的腰肢软得像柳枝,她犹豫着搭上他的腰侧。"再往左一点。"阿杰调整着她的手位,"对,就是这里......"话音未落,他突然踉跄了下。
芷晴本能地收紧手臂,将他稳稳拽回怀里。
"哇!"阿杰仰头笑出声,汗珠顺着下巴滚进领口,"芷晴姐力气好大!
我刚才故意没站稳的,就想试试你会不会躲。"他的酒窝在脸颊上陷成小坑,"温老师说,真正的舞者不会在同伴摔倒时后退。"
芷晴的手指还停在他腰侧。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裂开——像冰面下第一缕流动的春水。
她听见自己说:"再来一次。"
陈教练擦着汗走过来时,正好看见这幕。
芷晴半蹲着,帮阿杰调整足尖的角度,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这孩子有天赋。"他用毛巾蹭了蹭后颈,声音压得很低,"刚才看她扶阿杰的姿势,肩颈线条像受过专业训练。"
温仪正给孩子们发护腕,闻言动作顿了顿。
她望着芷晴微微的下巴——和照片里穿粉色纱裙的小女孩重叠在一起。"她十五岁了,该有自己的舞台。"她把最后一只护腕套在小学员手上,目光落在镜子里两人的倒影上。
变故发生在周三下午。
芷晴去传达室取快递时,听见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你看校群没?
顾芷晴现在在舞蹈教室当陪舞,听说专门讨好那个帅律师......"
"嘘!"另一个声音压低了,"我表姐说,她哥是云雀轩的常客......"
芷晴的指甲掐进掌心。
快递盒"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舞蹈鞋滚出来,鞋尖的亮片扎得她眼睛生疼。
她蹲下身捡鞋,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愤怒,是恐慌。
就像去年在叔叔家,听见他们说"这丫头就是个累赘"时的那种恐慌。
当晚,云雀轩的更衣室飘着消毒水味。
芷晴坐在长条凳上,从书包最里层摸出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她和小雅穿着同款蓬蓬裙,举着"少儿舞蹈比赛金奖"的奖状,小雅的脸被她用马克笔涂成了大花脸——那是上周她们吵架时,她气得撕了又粘起来的。
"咔嗒"一声,暖宝宝的盒子落在她手边。
温仪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发梢还滴着淋浴后的水珠:"今天练的挥鞭转,你帮阿杰数节拍时数错了三个。"她蹲下来,和芷晴平视,"是因为手凉?"
芷晴盯着暖宝宝上的卡通天鹅,喉咙发紧:"不是。"
"那是因为这里。"温仪轻轻碰了碰她心口,"跳舞时,心比手更重要。"她没再说话,转身要走,又停住:"更衣室的暖气坏了,我让陈教练修,今晚别待太晚。"
门合上的瞬间,芷晴摸出书包里的退课申请。
钢笔尖在"申请人"三个字上戳出个洞,墨迹晕开,像朵黑色的花。
她想起下午校群里的消息,想起哥哥接她时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温仪折给她的照片背面那句"牵挂"——原来被牵挂,是会被人议论的。
次日清晨,芷晴是被阳光晒醒的。
她在云雀轩的小阁楼打地铺,被子上还留着温仪的橙花香。
枕头边躺着只纸鹤,翅膀上用钢笔写着字:"真正的力量,不是让人闭嘴,而是让自己发光。"
纸鹤肚子里塞着张便签:"阁楼的衣柜第三层有件湖蓝舞裙,是我以前比赛穿的。"字迹末尾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天鹅,翅膀上点着金粉。
芷晴捏着纸鹤坐起来,晨光透过纱窗落在她膝头。
她摸出昨晚写了一半的退课申请,那张纸被折得方方正正,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她突然笑了,把纸团扔进垃圾桶,动作轻得像在放飞什么。
楼下传来温仪的声音:"陈教练,亲子开放日的场地布置单放我桌上。
对了......"她的尾音被地板的吱呀声盖住,但芷晴听见了关键词:"少年独舞秀"。
她套上那件湖蓝舞裙,裙角扫过地板时,镜子里映出个陌生的女孩——眼睛亮得像星子,嘴角翘着,像要飞起来。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把她的笑声卷向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