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阳光慢慢照到窗户上的时候，林温仪正跪在舞蹈教室那个旧旧的木柜前面呢。
她的蓝布围裙就搭在椅子背上，头发梢上还沾着昨天晚上没弄干净的亮片。
这时候，她正用手指头轻轻摸着一本有茶渍的笔记本，那笔记本封皮上写着“林月白教学手记”这几个字，都被她摸得掉色了。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她突然呼吸就停了一下。
她妈妈写的字又瘦又有力：“舞蹈啊，那是传递爱的一种语言。当孩子踮起脚尖的时候呢，不是为了去够更高的奖杯，而是为了能看清楚彼此的眼睛。”
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地响着，林温仪的眼神就落到墙角那双落了灰的芭蕾舞鞋上了。
这双鞋啊，是她十七岁的时候在省级芭蕾舞团领到的第一双足尖鞋呢。
鞋尖磨出的茧子里啊，还藏着那些没说出来的遗憾。
三年前，她妈妈突然脑溢血，她大晚上的就从巴黎巡演住的地方坐飞机飞回来，在手术室外就把那张“首席候选”的通知函给撕了。
“妈，您说得对。”她对着空气笑了笑，手指头肚蹭着笔记本边上来的纸角，“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这时候，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是沈婉如发来的微信：“十点，云雀轩。”
林温仪就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收到玻璃柜的最上面一层，那里面还放着孩子们送的手工发卡和蜡笔画呢。
她整了整米白色针织衫的袖口，转身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扫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眼角的细纹啊，可比去年要深了些呢。
不过，眼睛里的那股子精气神儿，就跟当年在舞台上谢幕的时候没两样。
十点整，沈婉如脚蹬着细高跟鞋走进了教室。
她穿着香奈儿的套装，那耳坠子在早晨的阳光里晃悠着，反射出冷冷的光。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一堆儿童舞蹈鞋的时候，眉头就皱得像一把锋利的刀似的，开口就问：“林老师，我家那口子说你昨天让顾律师把律师函撤了？”
“沈女士啊，我就带着孩子们跳了个舞而己。”林温仪弯下腰，捡起滚到脚边的蝴蝶发夹，“小满和晨晨抢的就是这个发夹，又不是啥大不了的原则性问题。”
“那又怎样？”沈婉如的手指甲在把杆上轻轻敲了敲，“你一个教跳舞的，懂什么叫法律威慑吗？要是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抢东西都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以后可怎么得了——”
“那您呢？”林温仪站首了身子，声音虽然不大，但是特别清楚，“您除了会发号施令，还能像个妈妈那样对待孩子吗？”
这一下，教室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正在给小镜子贴亮片的朵朵，手一下子就停住了。
隔壁班来得早的家长，还从门缝里探进脑袋来瞅呢。
沈婉如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唇张了张，最后就冷笑了一声说：“你还挺会搞道德绑架这一套的。”说完，她抓起手包就转身走了，经过林温仪身边的时候，带起一阵香水味的风，“周宇辰己经联系顾律师了，明天就去递材料。”林温仪瞅着她的背影，就听到身后传来嘁嘁喳喳的议论声。
“沈女士平常对晨晨可严了，上次开家长会，孩子说想跳舞，她当时就来一句‘没出息’。”
“小满昨天躲在更衣室哭呢，说是怕阿姨生气……”
林温仪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顾砚之”这三个字。
这备注还是昨天存的呢，备注栏写着“星芒律所，顾律师”。
就在这时候，在星芒律所的落地窗前，顾砚之正拿着马克笔在白板上画案件的时间线。
周宇辰的声音从手机里猛地传出来：“老顾啊，你昨天咋回事啊？婉如说你连律师函都收了？那可是我老婆，又不是什么调解对象！”
“周律师。”顾砚之的笔尖停在了“冲突起因：儿童争抢发夹”那一行字上，“这不是财产纠纷，也不是遗嘱问题，就是俩七岁孩子之间的误会。”
“法律不需要讲什么温情！”周宇辰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你我都明白，家长要是态度软了，对方肯定会得寸进尺的。”
顾砚之看着白板上自己刚写的“调解可能性：70%”，喉咙动了动。
他就想起昨天那个飘着粉笔灰的舞蹈教室，想起林温仪转身的时候发梢上的亮片，就好像有一把星星落在头发上似的。
“再给我三天。”他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我去见当事人。”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周宇辰不屑地哼了一声，“顾大律师啥时候开始信奉‘以柔克刚’这种玩意儿了？”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回荡着，顾砚之眼睛盯着白板上的“70%”，缓缓地把这个数字改成了“80%”。
下午三点的时候，林温仪就站在星芒律所那扇玻璃门前了。
她还特地换了件藕荷色的衬衫呢，头发用木簪子盘了起来，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这里面装的是孩子们画的以“我们的友谊”为主题的蜡笔画。
前台的姑娘上下打量了她两下，问道：“你找哪位啊？”
“我找顾砚之律师。”
“顾律师正在会客呢。”
林温仪刚要张嘴说话呢，就听到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顾砚之穿着深灰色的西装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摞案卷，一抬头目光就和她的对上了。
“林老师啊。”他的脚步稍微顿了一下，问道：“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耽搁您五分钟呀？”林温仪把牛皮纸袋递了过去，说道：“关于沈婉如和周宇辰的案子，我想……”
“不行。”顾砚之绕过她就朝着办公室走去，皮鞋的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法律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可不是跳个舞就能把所有问题都给解决了的。”
林温仪呢，就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百叶窗拉着呢，冷白色的灯光照着，他的办公桌那叫一个干净整洁，就跟法庭似的。
桌上除了电脑和案卷，连杯咖啡都见不着。
“顾律师啊，您经手过那么多破碎的家庭呢。”她把蜡笔画在他面前摊开，最上面那张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女孩，头顶上有个画得歪七扭八的太阳。
她就问：“您就没想过，说不定修复起来比判决更重要呢？”
顾砚之的手指就停在案卷的封皮上了。
那画纸的边缘有孩子用口红涂的爱心，红得特别扎眼，就像他十五岁那年在医院走廊看到的血似的。
“出去。”他低着头整理案卷，声音冷得就像冰锥子似的。
“我可不接受非当事人来干涉。”
林温仪站了一会儿，弯腰把画一张一张地收到袋子里。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转过身来说：“明天下午三点，云雀轩有儿童舞蹈课。顾律师要是有时间的话，不妨去看看——孩子们会跳《友谊的小船》呢。”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顾砚之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就像着了魔似的，翻开刚刚收到抽屉里的蜡笔画，最底下那张的背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谢谢顾叔叔昨天没生气，我和晨晨会好好玩的。——小满”
晚上十点了，顾砚之坐在书房里。
台灯暖黄色的光洒在案卷上，可他却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起呆来。
风从枝叶间吹过的时候，他冷不丁就想起昨天的那个场景了。
就见林温仪蹲在地上，拉着晨晨往圈里走呢，那小姑娘扎着羊角辫，辫子从林温仪的手背上扫过去，就跟一片春天的云轻轻拂过似的。
他把案卷一合，这还是他头一回处理案子的时候，心里冒出来“也许可以再等等看”这样的想法。
这时候呢，在云雀轩里头，林温仪正踮着脚在黑板上画小帆船呢。
粉笔灰都落到她肩膀上了，她却还笑个不停。
为啥呢？
原来啊，她在课程表上“明天下午三点”那个地方，拿彩色粉笔写了一行字：“亲子共舞体验课，欢迎家长参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