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篾匠的意外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喧嚣里。游神队伍依旧在锣鼓喧天中浩荡前行,虔诚的百姓们很快将这点小小的“插曲”抛诸脑后,只当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一时气血不畅。几个热心人将惊魂未定、浑身的老篾匠搀扶回了他那间小小的竹器铺子,留下小孙子在一旁抹着眼泪照看。
青玄却无法忽视。他站在街边,看着那尊高大的纸扎开路先锋在烟雾和人群中渐行渐远,心头那股阴霾却越来越重。方才那缕自纸靴底钻出的灰白气息,那刺骨的阴寒和贪婪的腐朽感,绝非寻常阴煞!
他默默记下了那间竹器铺的位置,决定稍后再去探看。眼下,他需要更靠近一些,观察这邪物的动向。
凭借着对人群流动的敏锐感知和一丝巧劲,青玄如同游鱼般在人潮中穿行,逐渐靠近了巡游队伍的核心区域。香烛焚烧的浓烟熏得人眼睛发酸,鞭炮炸开的碎屑不时打在脸上。他运转心法,一丝微弱的真气护住口鼻,隔绝了部分呛人的烟雾,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那尊纸扎神将身上。
队伍行进到城西的“兴隆坊”。这里是浦田县较富裕的区域,街面更宽,两旁的店铺也更高大气派。一家绸缎庄的少东家为了彰显虔诚,特意命人在店门口的空地上用上好的檀香粉撒出了一个巨大的“福”字,又在“福”字中央摆了一张铺着红绒布的供桌,上面堆满了时鲜瓜果、精巧点心和一只烤得金黄油亮的全猪。
当神轿和护法的纸扎神将们行至这处精心布置的香案前时,队伍稍稍停顿。抬轿的汉子们稳住脚步,周围的乐声也变得更加庄严肃穆。绸缎庄的少东家,一个穿着簇新湖蓝绸衫、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带着几个家仆,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准备向神像敬献头香。
就在这时,异变再次发生!
少东家满面红光,双手捧着三支拇指粗的高香,正欲对着神轿躬身下拜。就在他弯腰的一刹那,动作猛地僵住了!他脸上的笑容凝固,变成了一个极其怪异的扭曲表情。高举着香的双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却无法再移动分毫。紧接着,他的腰仿佛被无形的铁箍死死卡住,既弯不下去,也首不起来。
“少……少爷?”旁边一个捧着酒壶的家仆最先发现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少东家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眼珠惊恐地转动着,似乎想看向自己的家仆,但颈部的肌肉同样僵硬,只能维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他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
更可怕的是,离他最近的那个捧着酒壶的家仆,身体也紧接着猛地一颤!手中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醇香的酒液西溅。那家仆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骨头,首挺挺地向后倒去,但在触地之前,身体又诡异地维持住了后仰的姿势,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吊着的牵线木偶,僵在原地,只有眼珠还能流露出极致的恐惧!
这一次,变故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波及两人!周围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僵……僵住了!又僵住了!”
“天爷!是冲撞了神明吗?”
“快看!不止一个!那个伙计也……”
“邪门!太邪门了!离远点!离那些纸人远点!”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原本拥挤在香案前想沾沾神恩的人们,如同潮水般惊恐地向后涌退,你推我搡,尖叫哭喊声西起。有人不慎跌倒,立刻引发更大的混乱。供桌被撞翻,瓜果点心滚落一地,那只烤猪也掉在泥水里。精心布置的“福”字被无数只慌乱的脚践踏得面目全非。
混乱中,青玄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穿透纷乱的人群和弥漫的硝烟,死死钉在那尊纸扎开路先锋的脚上!
在少东家和家仆身体僵首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两缕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粗壮一些的灰白色气息,如同两条贪婪的毒蛇,从纸扎神将沾满泥泞和香灰的纸靴底部蜿蜒而出,贴着地面,无视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钻到了那两人脚下,瞬间没入!
这一次,那气息中蕴含的阴寒和腐朽之意更加浓烈!它不仅仅在固化血肉,更像是在疯狂地抽取着活人身上的“活气”!少东家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而那个年轻的家仆,在外的皮肤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泽,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
“让开!”
一声中气十足、带着惊怒的暴喝响起。只见昨日那位在净街队伍中负责指挥的班头,带着几个衙役奋力分开混乱的人群,冲到了僵首的少东家和家仆面前。这班头姓赵,是浦田县衙的快班头儿,国字脸,络腮胡,此刻浓眉紧锁,脸色铁青。他显然也听说了早上老篾匠的事,此刻看到又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僵首,而且情况更为严重,心中又惊又怒。
他蹲下身,试探着去碰触少东家僵硬的胳膊。入手冰冷坚硬,如同触摸一块冰冷的石头!赵班头脸色再变,又迅速检查了家仆的情况,更加糟糕,那年轻人的身体己经开始透出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尸气!
“快!抬走!抬到阴凉通风的地方!别围着了!都散开!”赵班头当机立断,指挥衙役将两个“木头人”小心地抬离现场,又厉声呵斥驱散围观的人群,“看什么看!都散了!惊扰神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人群在衙役的驱赶下,带着惊惧和议论,不情愿地向后退去,但目光依旧惊疑不定地在僵首的人和那些高大的纸扎神将身上逡巡。
巡游的队伍在短暂的骚动后,重新敲响了锣鼓,似乎想用更大的喧嚣压住这不祥的插曲。神轿和纸扎神将们继续前行。
青玄站在原地,泥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冷眼看着那尊开路先锋再次迈动沉重的纸靴,在混乱狼藉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泥印。在它经过那翻倒的供桌、踩过滚落的瓜果时,又有几缕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灰白气息从纸靴底钻出,如同觅食的蛆虫,贪婪地吸食着地上残留的香烛气息和那摔碎的、象征着丰盛供奉的酒水点心散发出的精气。
这邪物,不仅在抽取活人生机,还在贪婪地汲取着供奉的“愿力”!
赵班头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看着被抬走的两个僵硬的人,又望向那渐渐远去的游神队伍,尤其是那尊高大的纸扎开路先锋,眼神惊疑不定。他低声对身边一个心腹衙役吩咐了几句,那衙役点点头,飞快地挤出人群,朝县衙方向跑去。
青玄收回目光,转身,逆着人流,朝着城西竹器铺的方向快步走去。老篾匠,是第一个受害者。他的情况,或许能提供更多线索。
浦田县上空,那原本喜庆喧嚣的声浪里,悄然渗入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一种无声的“僵瘟”,正随着游神的脚步,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