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山幼年丧母,父亲从军是个将军,原配夫人去时候又娶了几门妻妾,自是无暇顾及这个长子,他自幼跟姐姐相依为命,姐姐顾宛水大他许多,就像母亲一样照顾他,在叶大帅尚未发迹、仅仅盘踞一省担任督军时,嫁给他做原配发妻。自姐姐驾到叶府,顾砚山便跟随而来,打小跟着姐夫南征北战,混在军营里,姐姐是位温婉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嫁入叶家不过短短几年,便如同被风雨摧折的娇花,香消玉殒。叶大帅随即迎娶了手握重兵、根基深厚的老帅之独生爱女。在老帅临终前近乎托孤式的力荐下,叶大帅才得以顺利继承了这偌大的帅府基业和无上的权柄。
叶辰霄,便是这位新夫人所出的独子,是叶大帅心尖上的肉,更是帅府铁板钉钉的未来继承人。这位在南洋留学多年、去年方归的少帅,自小锦衣玉食,心高气傲到了极点。他对顾砚山这位年纪与自己相仿、却因血缘关系而凭空多出来的“舅舅”,以及其手中握有的实权和战场上搏杀出的赫赫威名,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嫉恨与不满,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一个月前那场针对顾砚山的、精心策划、险象环生的暗杀行动,其幕后真正的策划者与最有力的推动者,正是这位急于铲除绊脚石、为自己将来铺路的叶少帅!
走出戒备森严、岗哨林立的帅府大门,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扑面而来,瞬间卷走了大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暖香与虚伪。等候在车旁的张副官立刻迎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他警惕地扫了一眼帅府大门的方向,压低声音,语速又快又急:“督座,真的要让叶少帅住进咱们督军府吗?这……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啊!他之前可是……” 后面的话他没敢明说,但那场惊心动魄的暗杀和少帅毫不掩饰的敌意,彼此心知肚明。
顾砚山脚步未停,径首走向自己的座驾。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其下幽深如寒潭的眼眸。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缓慢地转动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玉扳指,动作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的眼神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愈发深不可测,声音低沉而冷冽,如同淬了冰的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让他在暗处兴风作浪、搞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强。量他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毛头小子,在我的地盘上,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他微微停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另一边,叶辰霄带着满腹的怨毒和屈辱,最终还是被母亲半是安抚半是强压地推出了门。他跳上自己那辆拉风的敞篷跑车,狠狠一脚油门,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他无处发泄的怒火,撕裂了寂静的夜空,朝着督军府的方向狂飙而去。夜风呼啸着灌入车厢,吹乱了他精心打理的发型,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熊熊怒火和刻骨的鄙夷。
“舅舅?我呸!”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啐了一口,英俊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不过是我那死鬼老爹前头那个短命老婆的弟弟!一个外姓人!靠着死鬼姐姐才攀上关系的玩意儿!仗着比我早生几年,打过几场仗,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在我面前摆长辈的谱?整天板着张死人脸,眼神冷得能冻死人,看谁都像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什么东西!” 他越想越气,狠狠一拳砸在昂贵的真皮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长鸣划破夜空,惊起路边树上的飞鸟。“等着吧!等我将来坐上那个位置,第一个就拿你开刀!剥了你这身皮!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到时候,我要你跪着求我!” 恶毒的诅咒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在街道中回荡。
车子一个带着刺耳摩擦声的急刹,停在了森严、压抑如同堡垒般的督军府大门前。冰冷的铸铁大门在夜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卫兵显然己接到命令,虽面无表情,但动作迅速标准地行礼:“少帅好!督军吩咐,请您移步北院,住处己安排妥当。”
“带路!” 叶辰霄没好气地甩上车门,力道之大,车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像是在发泄他的不满。
他被面无表情的卫兵引着,穿过重重庭院回廊,走向所谓的“北院”。这名字本身就透着股别扭和陈腐。院子倒是宽敞,借着月光和廊下灯笼的光,能看到里面小桥流水,假山嶙峋,布局倒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亭台楼阁皆是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透着旧式文人的雅致。然而,这一切在刚从南洋那灯红酒绿、崇尚摩登奢华的环境中回来、习惯了洋楼别墅的敞亮、玻璃幕墙的通透和旋转楼梯的时尚感的叶辰霄眼里,只觉得无比的压抑、沉闷和陈腐!
他皱着眉,挑剔而嫌恶地打量着西周。池塘里的水在月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油腻的绿光,假山的石头嶙峋怪异,像蹲伏的怪兽。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老木头、旧书卷和潮湿泥土混合的陈腐气味,让他呼吸都不顺畅。
“啧!一股子棺材板味儿!” 他毫不掩饰地低声咒骂了一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果然是什么样的人住什么样的地方!顾砚山自己就跟块捂不热的臭石头似的,又冷又硬,连他家都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行将就木的死气!这鬼地方,能住人?” 他烦躁地一把扯松了脖子上的领带,仿佛这精致的中式庭院里无形的束缚感让他喘不过气。每一处精心布置的景致,在他眼中都成了无声的排斥和嘲弄,嘲笑他这个崇尚“新潮”与“自由”的少帅,被强行塞进了这具古老的、散发着霉味的躯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