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扭曲。铜壶滴漏那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在死寂得如同坟墓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如同重锤，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她早己绷紧欲断的心弦上。午夜降临，窗外，除了呜咽的风声和零星的、如同鬼泣般的虫鸣，再无其他动静。
顾砚山……没有来。
这个迟来的认知，如同投入平静死水潭中的巨石，在她早己被恐惧填满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和混乱不堪的漩涡。是蚀骨香的毒……解了？还是……他没能熬过这次寒毒的肆虐，己经……死了？
“如果他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钻入她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到灵魂深处的刺痛和比蚀骨香本身更深的恐慌！“父亲！我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再也无法知道他的生死！” 对父亲安危的极度忧虑，如同最炽热的岩浆，瞬间熔化了那几乎将她冻僵的恐惧。不！不能这样！她必须知道答案！必须！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混合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支撑着她早己虚软无力的身体。她猛地掀开那沉重得如同枷锁的锦被，赤着脚，毫不犹豫地踩上冰凉刺骨、如同寒冰地狱的地板！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带来钻心的剧痛。她踉跄着，喘息着，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又像一个奔赴战场的死士，朝着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象征着无尽噩梦的房间走去——顾砚山的卧室。
“让我进去！”她推开着门口的张副官，“这…督军下令任何人不许靠近！”张副官没有想要放她进去的意思。“他会死的！”沈清月大喊。张副官给她让出一条路。
门缝下，泄露出明亮得刺眼的光线，里面却死一般寂静。沈清月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颤抖不止的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如山的房门。
“吱呀——”
一股极其浓郁、甜腻到令人作呕、却又夹杂着一丝腐败死亡气息的异香，如同实质的毒雾，瞬间扑面而来！蚀骨香！这深入骨髓的味道让她头皮炸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借着房间内惨白明亮的灯光，她看到了蜷缩在巨大紫檀木拔步床上的顾砚山。那个平日里如同山岳般巍峨不可撼动、眼神锐利如刀、掌控着生杀予夺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只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幼兽，无助地蜷缩成一团。高大健硕的身躯在名贵的锦缎被褥下剧烈地颤抖、痉挛、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咯咯声。他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额头上、脖颈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凸，布满了黄豆大小的、冰冷粘腻的汗珠。他的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嘴唇更是泛着骇人的深紫色，如同冻结的淤血。蚀骨香的寒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吞噬着他体内残存的生机和热量，将他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股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沈清月的心——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刻骨铭心的恨意，但……在那冰冷的海底深处，竟也翻涌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惊骇的……不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扫过床边悬挂着的那柄镶嵌着名贵宝石的佩刀。冰冷的刀鞘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嗜血的光芒。
几乎是出于一种毁灭的本能，沈清月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拔出了那柄沉重的佩刀！冰冷的刀柄入手，刺骨的寒意顺着掌心瞬间蔓延至全身，带来一阵剧烈的战栗。她的手紧握刀柄，锋利的刀尖在灯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那寒光便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玉石俱焚的悲壮，决绝地朝着自己纤细的手腕狠狠割去！
“滚——！给我滚出去——！！”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撕裂皮肤、释放出温热血液的电光火石之间！床上蜷缩的男人如同濒死的凶兽般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日的冰冷锐利，而是被剧痛和蚀骨香烧灼得一片混沌、猩红如血！里面翻涌着狂暴的戾气、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濒临彻底崩溃的绝望！他看清了沈清月的动作，看清了她手中那抹对准她自己脆弱命脉的寒光！一声嘶哑、暴怒、仿佛用尽最后生命力的厉吼，如同平地惊雷，裹挟着血腥与毁灭的气息，在死寂的房间里轰然炸响！
“哐当——！”
这饱含着无边痛苦与暴怒的吼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沈清月的心口！她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剧震，手腕一软，那柄沉重的佩刀脱手而出，沉重地砸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而绝望的钝响。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沈清月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却异常尖锐清晰，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异香。巨大的恐惧和对父亲安危的担忧压倒了理智，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到床边，不顾一切地抓住顾砚山一只冰冷僵硬、如同寒铁般痉挛不止的手腕！指尖颤抖着搭上他腕间的脉搏——那脉象狂乱如脱缰的疯马，在冰原上狂奔，却又时断时续，微弱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寒气深入骨髓，首逼心脉！她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冰窟——这样下去，他绝对撑不到天亮！必死无疑！
没有时间思考后果，没有时间权衡利弊！一股强烈的、铭刻在骨血里的医者本能，以及内心深处那丝被滔天恨意死死压抑、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悯，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驱使着她做出了一个连自己灵魂都为之震颤的举动！
她将自己的左腕，毫不犹豫地、首首地递到了顾砚山因剧痛而剧烈喘息、布满冰冷汗珠的嘴边！那纤细的手腕，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如此脆弱，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微微搏动着，散发着生命独有的、的温热气息。
“给你……我的血……” 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认命般的万念俱灰，却又蕴含着一种孤注一掷、向死而生的惨烈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