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浩揣着装有三千块巨款的信封，坐上了南下上海的绿皮火车。
他临走前特意给林卫东打了个电话，语气激动得像要去执行秘密任务的地下党。
林卫东在电话里又仔細叮嘱了一遍，让他务必低调、务必保密。
挂了电话，林卫东的心也算彻底放了下来。
未来的种子己经播下。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眼下这场同样重要的大战役中去。
他换上一身崭新的白衬衫，是苏晚秋连夜熨烫好的，领口笔挺，没有一丝褶皱。他又穿上擦得锃亮的黑皮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今天，是他正式去县政府办公室报到的第一天。
在清河县所有体制内的人看来，这个地方就是权力的中枢，是真正的“龙潭虎穴”。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的，没一个简单角色。要么背景深厚，有通天的关系；要么八面玲珑，有非凡的手腕。
而林卫东，作为一个无根无萍、靠着“奇功”上位的年轻人，他的到来注定会引来无数双眼睛的审视和打量。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
县政府办公室在政府大楼的三楼，占据了整整半个楼层。
林卫东刚走进那条铺着红地毯的长长走廊，就感觉到了一股与水利局截然不同的……气场。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甚至有些压抑。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整洁的制服，脚步匆匆，目不斜视，连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这里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人扎堆聊天。每个人都像一颗颗上紧了发条的螺丝钉，在一部庞大而精密的机器上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这就是县府办，一个规矩大于天的地方。
林卫东深吸一口气，收起自己所有的锋芒和棱角，脸上挂上了一副最谦逊也最无害的笑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在水利局指点江山、力挽狂澜的“林工”了。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新人，一个晚辈。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展现才华，而是……学会低头。
他先去人事科办了手续，然后在一个小干事的带领下，来到了县府办的大办公室。
这是一个足有上百平米的大开间，里面摆了十几张办公桌，坐满了人。
小干事把他领进去，大声介绍道：“各位，这位是新来的林卫东同志，以后就在咱们综合科了，大家欢迎一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十几双眼睛“唰”的一下全都聚焦到了林卫东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排斥。
林卫东这个名字，他们早就如雷贯耳了。那个靠着一场大雨一步登天的“传奇人物”。
在他们这些辛辛苦苦熬资历、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的老油条看来，林卫东这种“火箭式”的干部就是个异类，是个破坏规矩的“闯入者”。
所以，他们对他天然地就有一种敌意。
林卫东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没有丝毫慌乱，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谦逊的笑容。
他往前走了一步，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领导，各位前辈，大家好。”
“我叫林卫东，是新来的兵。以前一首在基层单位，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业务不熟，规矩不懂。以后还请各位领导和前辈多多批评，多多指点。”
“以后端茶倒水、扫地抹桌子的活儿，大家尽管吩咐我！我年轻，有的是力气！”
这一番话说得何等谦卑！何等低姿态！
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最低、最微不足道的位置上。就像一个刚进城、什么都不懂的农村娃，憨厚、朴实又充满了对前辈的敬畏。
办公室里那帮老油条本来都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想给他个下马威，敲打敲打他这个“新人”。可现在林卫东这番话一出口，他们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人家都把姿态放到这么低了，你还好意思去为难他吗？那岂不是显得你这个当“前辈”的太没有气度了？
办公室里那股原本有些敌意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
一个看起来西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像是科长的中年男人站起身，笑着说道：“呵呵，小林同志太客气了。欢迎你加入我们综合科这个大家庭。”
“我叫钱伟，是综合科的科长。以后你就坐我旁边吧，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谢谢钱科长！”林卫东赶紧又鞠了一躬，那叫一个恭敬。
他知道，自己这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卫东是真正地把“低调”这两个字做到了极致。
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到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整个办公室的卫生仔仔细细打扫一遍，地拖得锃亮，桌子擦得一尘不染。然后，他会给办公室里每个同事的茶杯都续上满满的热水。谁的茶叶好，谁的茶叶次，谁喜欢喝浓的，谁喜欢喝淡的，他只用了一天就摸得清清楚楚。
领导安排下来的工作，不管是不是他的分内之事，他都抢着干。复印文件、跑腿送信、整理档案……他干得比谁都快，比谁都认真。复印出来的文件整整齐齐，一个褶子都没有；送出去的信件从来没有出过一次差错。
而且他嘴巴还特别甜，见了谁都笑呵呵的，一口一个“王哥”，一口一个“李姐”，叫得那叫一个亲热。谁家孩子考上大学了，他会第一个跑过去道喜；谁家老人身体不舒服了，他会主动帮忙打听哪个医院的哪个大夫看得好。
他就像一块温润的海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个原本对他充满敌意的环境里。
他这副“上道”的样子，让综合科那帮老油条们彻底没了脾气。人家一个县长面前的大红人都能放下身段做到这个份上，你还能说什么？
渐渐地，大家对他的敌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奇。
他们开始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他不像传说中那么张扬，反而低调得有些过分。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谦逊，让人看不透，也摸不透。
而林卫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知道，在县府办这种地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越是表现得有才华，就越容易招人嫉妒，越容易被人当成靶子。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藏拙”。把自己的锋芒全都收敛起来，变成一个勤快、懂事又人畜无害的“小林”。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消除所有人的戒心，真正地在这里站稳脚跟。
当然，光会端茶倒水是不够的，那只会让人觉得你是个会来事儿的勤杂工。
你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不经意地露上一手，让他们知道，你不仅懂规矩，更有……真本事！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下午，科长钱伟正在为一个材料愁得抓耳挠腮。是县里要向市里汇报的一个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的总结报告。这种报告最是难写，假大空，全是套话，写得不好显得你没水平；写得太实在又怕领导觉得你格局不够。
钱伟写了一上午，删删改改，自己都觉得是一堆狗屁不通的垃圾，烦得不行。
林卫-东看在眼里，等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走到钱伟的办公桌前。
“钱科，还在为那个报告发愁呢？”他笑着问道。
钱伟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稿纸往桌上一扔，抱怨道：“可不是嘛！这破玩意儿真是要把我给逼疯了！”
林卫东把茶杯放下，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那份稿纸。然后，他用一种探讨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
“钱科，我刚才看了您写的，我觉得大方向上写得特别好。就是……就是感觉好像还缺点……‘高度’？”
“高度？”钱伟愣了一下。
“对。”林卫东点了点头，开始了他真正的“表演”。
“我是在想啊，咱们能不能不光写咱们县自己做了什么，咱们能不能把咱们的工作，跟市里、甚至是省里最近提出的大政方针结合起来？”
“比如，市里最近不是在提倡‘文化下乡’吗？咱们就可以写，咱们县是如何响应号召，把戏台子搭到田间地头，丰富农民精神生活的。”
“再比如，省里不是在搞‘全民读书月’活动吗？咱们就可以写，咱们县是如何建设乡镇图书馆，如何鼓励孩子们多读书、读好书的。”
“这样一来，咱们的报告就不再是孤立的，它就跟上级的精神对上了！这高度，不就一下子就上去了吗？”
“而且……”林卫东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我还听说，市委宣传部的陈部长，他的老家好像……就是咱们县的吧？”
“咱们在报告里，要是能把他当年在咱们县工作时提出的一些关于文化建设的理念引申一下，赞扬一下……您说，这份报告要是送到他手里，他看了会是什么心情？”
轰！！！
林卫东这几句话，听在钱伟的耳朵里，不亚于醍醐灌顶，平地惊雷！
他呆呆地看着林卫东，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灯泡，大脑一片空白！
高！实在是太高了！
这哪里是在写报告，这分明是在写……人情世故！是在写官场兵法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把工作跟上级精神结合！
把报告跟关键领导的喜好结合！
这一番操作下来，那份平平无奇的报告，瞬间就变成了一份能首达天听、精准无比的……“投名状”啊！
钱伟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谦逊笑容的年轻人，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能得到赵立-春的青睐了！
他娘的！这哪里是个新人！
这分明就是个……成了精的老妖怪啊！
他看着林卫东，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轻视和排斥，只剩下了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折服！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这个综合科的科长，恐怕……要以这个年轻人的马首是瞻了。
而林卫东看着他那副被彻底镇住的表情，只是淡淡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这第二关也稳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那个能让他一展所长，让整个县府办都为之侧目的……真正机会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