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压下，残破的“富贵快餐”大堂破天荒地燃起了所有能找到的油灯，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却也映照出墙壁的斑驳和桌椅的残缺。长条板凳上，挤挤挨挨坐着李小嘴连哄带拽拉来的“投资人”：卖菜的王婆袖口沾着泥点，杀猪的郑屠夫一身洗不掉的腥膻，码头管着十几个苦力的刘把头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给醉仙楼送豆腐的老李佝偻着背，还有几个眼神闪烁、明显是来看热闹的小铺掌柜。劣质茶叶的涩味、汗味、隐约的猪油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古怪氛围。
陈富贵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焦躁，站到了那块画满狂野蓝图的门板前。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力量与希望：
“诸位父老乡亲！街坊邻里！” 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大堂里回荡，“今夜，把大家请到这略显寒酸的地方，不为别的！是要请诸位一起，见证一个必将改变临安府、乃至震动整个大夏朝饮食行当的伟大事业——‘富贵快餐连锁帝国’的崛起！” 他手臂一挥，指向门板上的狂野涂鸦，炭笔随着他激昂的话语在黑板上飞舞，试图赋予那些线条生命，“看！这里，是我们立足临安的根基！这些辐射出去的线，是将美味送往千家万户的血脉！三年！只需短短三年！” 他猛地一戳“三年百家店”那几个大字，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我们将拥有超过一百家分店！遍布江南道繁华市镇！日进流水，将超千两白银！到那时，在座的每一位，都是这艘即将起航的巨舰的东家！坐等分红，富贵无忧！”
台下，一片死寂。
卖菜的王婆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捅旁边昏昏欲睡的郑屠夫，压着嗓子问：“郑老黑，他说的…‘连锁’？是打铁的链子不？铁打的？结实不？”
郑屠夫被捅醒，茫然地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啥链子？俺就听见‘上吊’…他说要上吊？在这？”
“不对啊，”刘把头皱着浓眉，努力分辨着，“听着像是‘上吊计划’？三年上一百回吊？这…这也忒惨了点吧？”
恐慌的情绪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涟漪。豆腐老李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起来，老眼昏花地看着陈富贵：“陈…陈老板啊，年纪轻轻的，有啥过不去的坎儿啊？欠钱…咱、咱慢慢还就是…可不敢寻短见啊！三年上一百回吊…阎王爷那儿也说不过去啊…”
陈富贵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脑门，眼前发黑，差点把手里当教鞭的炭笔捏断。“是上市！上市！就是…”他搜肠刮肚，急得额头冒汗，“就是让咱们的生意，像那运河里载满珍宝的官船，驶进汪洋大海！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富贵’这块金字招牌！入股！对，就是入股！大家伙儿现在出钱，就是做东家！年底赚了钱，按股分钱！一本万利！”
“哦！合伙啊！早说嘛！”刘把头恍然大悟，随即又挠挠头，一脸为难，“可…可俺们这点家底儿，仨瓜俩枣的…”他环顾西周，众人脸上都是相似的窘迫和犹豫。
“积少成多，聚沙成塔！”陈富贵赶紧抓住这根稻草，“一两银子不嫌少，十两银子不嫌多！今日雪中送炭，他日必是百倍回报！想想看，日后坐在家里，就有银子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 他描绘着的前景。
短暂的沉默后，卖菜的王婆犹豫再三，终于从怀里那个油布包里，摸索出三个还带着泥巴和体温的鸡蛋，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放在陈富贵面前的破方桌上：“陈…陈老板，老婆子没啥钱，就…就这几个鸡蛋，今早刚下的…算…算一股成不？年底…能、能分个鸡崽儿？” 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卑微的希冀。
郑屠夫一咬牙，从油腻的腰带里抠出一串沾着油星的铜钱，“哗啦”一声拍在桌上，震得鸡蛋晃了晃：“俺郑老黑信你一回！五十文！算一股！” 他瞪着铜铃大眼，仿佛下了极大的赌注。
豆腐老李叹口气，哆哆嗦嗦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三十枚磨得发亮的铜钱，一枚一枚数着放在桌上：“算…算俺一个…棺材本儿了…”
场面堪称“感人肺腑”，又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荒诞。陈富贵看着桌上那三个孤零零的鸡蛋、一堆零散的铜钱，再看看台下那些写满质朴、茫然、又带着一丝丝贪婪的脸，一股巨大的、源自两个时空认知鸿沟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精心设计的资本蓝图，在这些为一日三餐奔波的古人面前，脆弱得像一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寂静和尴尬几乎要凝固时，角落里，一声清晰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居高临下意味的嗤笑，如同冰锥般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