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裹着寒意渗入书院每道裂缝，瓦当上垂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孙文渊卷走秘笈的消息如瘟疫般蔓延，将原本紧绷的神经彻底绷断。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窃窃私语，像毒蛇吐着信子在人群中游窜："听说他带着《商道机要》连夜投奔钱家了！""官府早晚要来抓人，留在这里是等死！"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恐惧如同潮水般漫过每个人的心头。
翌日卯时三刻，熹微的晨光尚未穿透云层，十几个学员己将柴房围得水泄不通。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汗酸味与焦虑的气息，有人攥着褪色的束脩袋来回踱步，有人扒着门缝朝里张望，鞋底在泥地里碾出凌乱的沟壑。牛大力铁塔般的身躯挡在门前，腰间的砍柴刀随着呼吸微微晃动；林秀秀攥着账本的指尖发白，试图用条理清晰的解释安抚众人，却被此起彼伏的叫嚷声淹没。
"吵什么吵！"张大牛撞开柴房门，震得门框发出吱呀的呻吟。他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闹事的人群，虬结的手臂交叉在胸前，宛如一尊愤怒的金刚："想走的，俺不拦！但书院遭难就脚底抹油，算什么好汉？"浓痰"啪"地坠在青砖上，惊飞了墙角觅食的麻雀，"当初挤破头要进来，现在见风使舵倒是麻利！"
人群被这声暴喝震得一滞，却在瞬间被尖锐的反驳刺破："少拿大话唬人！"尖嘴猴腮的周文远从人缝里探出脑袋，三角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陈富贵自身难保，还能护得住谁？退钱！把我们的血汗钱吐出来！"这句话像点燃火药桶的火星，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推搡间有人的发冠被扯落，束脩袋在争抢中散出零星铜钱。
柴房的木门在推挤中缓缓开启，吱呀声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陈富贵手持泛黄的名册，腰间的钱袋随着动作轻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他的目光扫过涨红的面孔、挥舞的手臂，喧闹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要走的，过来签字画押。"他的声音像浸透寒霜的刀刃，"书院对不住各位，这点散碎银子，权当补偿饭食。"李小嘴颤抖着铺开宣纸，蘸墨的笔在砚台边缘磕出细碎的声响。每写下一个名字，算盘珠子在他掌心就被捏得咯咯作响，那些曾经围坐在沙盘前求知若渴的面孔，此刻正将墨迹未干的退学文书揉成皱团。
当最后一个手印按在宣纸上，潮湿的空气里只剩下脚步声和压抑的啜泣。望着空荡荡的庭院，牛大力突然暴喝一声，铁拳砸在廊柱上，木屑飞溅间露出狰狞的伤口。他将带着体温的银钱狠狠拍在桌上，青筋暴起的手抓起退学文书，"嗤啦"声撕碎的不仅是纸张，更是懦弱者的退路："俺生是书院的人，死是书院的鬼！不就是换个地方学吗？"
瘸腿老李佝偻着背，将银钱轻轻推回，布满老茧的手在木桌上拖出长长的痕迹："陈先生，让老汉再听听'货殖之术'，也算死前能闭眼了。"口吃的阿福涨红着脸，憋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我...我要...学...本事！"林秀秀将沾着墨迹的账本抱在胸前，清澈的目光扫过同伴："只要先生还教，我就还能写教材。"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斑驳的墙面上。陈富贵望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却挺首脊梁的身影，喉咙像被浸了盐水的棉絮堵住。他重重拍在牛大力肩膀上，指节撞击肌肉发出沉闷的声响："好！好！好！"三个字在空荡的庭院里回荡，惊起屋檐下沉睡的鸽子。
"从今日起，富贵商学院，开课！"他的声音穿透晨雾，惊飞了树梢的寒鸦。残败的匾额在风中摇晃，剥落的漆片纷纷扬扬落下，仿佛在为旧时代送行。而那些留下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站成一排倔强的剪影，如同暗夜中永不熄灭的星火，等待着燎原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