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楼的琴声
我搬进这栋筒子楼时，正是梅雨季。墙根洇着深褐色的水痕，像无数只手在墙上抓挠出的印子。三楼的张老太送我一盆绿萝，说这屋子"阴气重，得养点活物"，当时我只当是老人的迷信，首到听见那架钢琴的声音。
一、夜半琴声
我的房间在二楼拐角，隔壁是间常年上锁的储藏室。中介说以前住过位音乐老师，后来不知搬去了哪里，东西都没带走。
入住第七天，我被一阵钢琴声吵醒。时值凌晨两点，雨敲着铁皮屋顶噼啪作响，那琴声却异常清晰，是段重复的旋律，像小孩子在笨拙地练习《致爱丽丝》，弹到高潮处总会突然卡住，然后从头再来。
我裹着毯子摸到储藏室门口，锁孔里插着半截生锈的钥匙。透过门缝往里看，月光从气窗钻进来，刚好照在屋角的钢琴上——深棕色的琴身，琴键黄得发脆，琴凳上似乎坐着个小小的身影。
"谁在里面？"我敲了敲门，琴声戛然而止。
第二天找锁匠开门时，储藏室里积着半寸厚的灰。钢琴上落满了老鼠屎，琴凳腿断了一根，歪歪斜斜地倒在墙角。最奇怪的是，所有的琴键都粘在一起，像是被什么液体泡过，凑近了能闻到股淡淡的杏仁味。
锁匠临走时盯着墙角的绿萝皱眉："你这花怎么回事？刚摆进来就枯了。"我回头看，明明早上还油亮的叶片，此刻全卷成了褐色，根须从盆底钻出来，在瓷砖上盘成个诡异的圈。
二、消失的指痕
琴声每晚准时响起。
我开始失眠，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墨。有天夜里实在忍不住，用撬棍撬开了储藏室的门。月光下，钢琴前真的坐着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手指在琴键上飞快地跳跃。
"小妹妹，你怎么进来的？"我往前走了两步，她突然转过头。
那是张没有五官的脸，皮肤白得像纸，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对着我。钢琴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手——十根手指细得像竹签，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泥——指向我身后。
我猛地回头，储藏室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墙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指痕，新鲜的划痕还在往下掉灰，像是有人用指甲抓了一整夜。
"妈妈说，弹错了就要受罚。"小女孩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她的手腕突然开始流血，鲜红的液体滴在琴键上，瞬间晕开成黑色的污渍，"你听，她来了。"
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带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我看见门缝底下渗进暗红色的液体，像潮水一样往屋里漫。钢琴突然自己响了起来，还是那段《致爱丽丝》，但每个音符都像用指甲刮过玻璃，尖锐得刺耳。
我撞开窗户跳了下去，二楼的高度摔得我腰椎骨裂。救护车来的时候，我看见三楼张老太站在阳台上，手里攥着串桃木符，嘴唇动得飞快，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三、墙里的秘密
住院期间，护士给我看了则旧新闻。
十年前，这栋楼确实住过位音乐老师，姓周，带着个七岁的女儿。有天夜里，邻居听见激烈的争吵和钢琴声，第二天发现母女俩都死在了储藏室——周老师用钢琴弦勒死了女儿，然后服毒自尽。报道里说，现场的钢琴上布满了抓痕，小女孩的手指指甲全被生生剥掉了。
"听说那老师有精神病，总觉得女儿弹琴弹得不好。"护士压低声音，"前几年有人想拆这栋楼，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个小木箱，里面装着十根小孩的手指骨。"
我突然想起储藏室的钢琴。琴键之间的缝隙里，似乎真嵌着些灰白色的碎屑。
出院那天，张老太在楼下等我，手里拿着个褪色的红布包："别再住那屋了。"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烧焦的钢琴键，"当年是我报的警，那晚我听见小女孩哭着说'妈妈，手指疼'，还有......钢琴弦绷紧的声音。"
她说完解开衣领，后颈上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周老师死的前三天，突然来敲我家门，说女儿总在墙里哭。我以为她疯了，关门前看见她手里拿着把凿子，正往储藏室的墙上凿......"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二楼，储藏室的窗户大开着，窗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挥手。阳光照在墙面上，那些深褐色的水痕在慢慢蠕动，拼出个模糊的小女孩轮廓。
西、最后的琴声
我搬家那天，特意请了个懂行的师傅。他在储藏室的墙角烧了三炷香，香灰落地时全弯向同一个方向。
"这里埋着东西。"师傅用洛阳铲往下挖，三铲子就碰到了硬物。撬开水泥块时，一股浓烈的杏仁味涌出来——是墙里藏着个铁皮箱，打开的瞬间，我差点吐出来。
里面是架微型的木制钢琴，琴键是用骨头做的，琴凳上摆着个布娃娃，娃娃的手上没有手指，眼眶里塞着两颗生锈的纽扣。最吓人的是，箱底铺着件白裙子，布料里嵌着无数细小的抓痕，像是有人在里面挣扎了很久。
师傅把箱子扔进火盆时，我听见一阵清晰的钢琴声，还是那段《致爱丽丝》，但这次没有卡住，流畅得像是月光在流淌。火苗里飘出许多灰白色的碎屑，像极了碾碎的骨头。
离开小区时，我最后看了眼那栋旧楼。二楼储藏室的窗户前，似乎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正对着我挥手。她的手上光秃秃的，没有手指。
后来我再也没听过《致爱丽丝》。有次在商场里偶然听到这段旋律，突然觉得指尖一阵剧痛，低头看见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红痕，像被琴弦勒过一样。
那栋楼去年还是拆了。挖土机作业的时候，司机说听见地下传来钢琴声，还有小女孩数数的声音，从一到十，数完就哭。有人在废墟里捡到个完整的琴键，上面用指甲刻着三个字：
救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