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定了定神,曾庆国转头看向微微,缓声道:“那个微微啊,鹏鹏的赔偿确实就像小斌说的那样,并没有很多。你看,我们老两口年纪也大了,鹏鹏这一走,对我们的打击实在太大,我们的身体状况也变得更差了。所以啊,我的意思是,那笔钱就当作是鹏鹏以后几十年对我们的孝敬了,就不给你了……”
话说到这里,曾庆国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尴尬的红晕。他顿了顿,接着又道:“你看,这孩子刚出生,还好是个女儿,也不会耽误你再嫁。当然啦,这孩子还小,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方便出去工作……”
稍稍犹豫了一下,曾庆国终于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两万块钱,递到微微面前,说道:“这样吧,我给你拿两万块钱,你过度一下,你要带着孩子回娘家也没关系的……你就当是我们老两口对孩子的一点心意。”
廖微微握着水杯的手指突然收紧,瓷杯边缘在掌心硌出青白痕迹。当那句"拿两万块"像淬了毒的针,首首刺进耳膜时,她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将面前三人的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斑驳——小叔子缩在墙角抠指甲,公公曾庆国半阖着眼着碗,唯有婆婆李爱莲,枯枝般的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
曾斌被这道带着血丝的目光烫到,喉结上下滚动着后退半步。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突然觉得房间里的空调像坏了般燥热,白T恤后背洇出深色汗渍。他张了张嘴,喉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最终只能慌乱转身,拖鞋在瓷砖上发出哒哒声。
"看我干嘛?"李爱莲突然将青花瓷碗重重掼在玻璃茶几上,碗沿崩出细小裂纹。油渍混着米粒溅在廖微微膝盖上,"我儿子因为你才死的,你还有脸来分赔偿款?"老人浑浊的眼珠布满红丝,指甲缝里还沾着上午择菜的泥土,"那可是我十月怀胎的亲骨肉!"
廖微微的目光越过撒着剩菜的桌面,望向始终沉默的公公。曾庆国正慢条斯理地往碗里添汤,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却遮不住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婚宴上,这双布满老茧的手,也是这样波澜不惊地接过她敬的改口茶。
"好。"廖微微的声音像浸泡过冰水,苍白却坚定,"这钱我不要,就当鹏鹏最后一次尽孝。"她看着对面两张骤然凝固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可笑。窗外蝉鸣聒噪,将这份寂静切割得支离破碎。
曾庆国握着茶壶的手微微颤抖,茶水溢出壶嘴在梨木茶盘上蜿蜒成河。李爱莲的嘴还保持着骂人的弧度,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房门突然"吱呀"轻响,曾斌装作要上厕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却在寂静的客厅格外清晰:"嫂子,你...你真的不要了?"
"要不你写个协议?"廖微微面色阴沉的扫过几人,"省得以后说我骗你们。"她看着曾斌瞬间煞白的脸,突然想起丈夫平时对父母的维护。
李爱莲几乎是扑过去翻找抽屉,塑料凳子被带得哐当倒地。"小斌写!"老人将皱巴巴的信纸拍在桌上,"你大学念的法律,可别让这狐狸精钻了空子!"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按着曾斌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曾庆国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转了转:"微微啊,你妈就是急性子..."话音未落就被李爱莲的呵斥打断。廖微微看着曾斌在婆婆监视下书写的背影,钢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恍惚间竟与丈夫伏案工作时的身影重叠。当墨迹未干的协议摆在面前,她毫不犹豫签下名字,笔尖划破纸面的脆响,像极了心碎的声音。
次日清晨,搬家公司的纸箱堆在门口。李爱莲戴着褪色袖套,假装帮忙整理衣物,浑浊的眼珠却死死盯着廖微微的一举一动。当打包好丈夫生前最爱的登山包时,老人突然伸手按住:"这包我留着给小斌。"廖微微松开手,看着那个承载着无数回忆的背包被拖进里屋,突然觉得这场婚姻,最终竟不如一个旧包来得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