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影七无声无息地单膝点地，垂首立在顾墨恒身后。
“人？”
顾墨恒的声音不高，却明显透着丝丝寒意。
“林娇娇，己打晕，丢在二楼。”
顾墨恒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微微侧首，目光并未落在影七身上，反而投向二楼那一片沉寂的雕花窗棂。
他想过林娇娇会受命对他投毒，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敢如此算计他。
‘媚毒’？
“既然如此喜欢投毒，那便让她自食其果吧。”
顾墨恒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影七去办，自己则转身看向窗外，街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远。
“是……属下……这就去。”
影七紧绷的肩线在听到那几句低语后，低低应了声，身形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楼深处，一间虚掩着门的厢房内，烛火半明半昧。
林娇娇人事不省地倒在锦被凌乱的床榻上，发髻松散，钗环半坠。
浓重的酒气混杂着脂粉香，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
一个满面酡红的陌生男人撞开门，跌跌撞撞地摸了进来。
他那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烛光下费力地转动着，一丝油腻而猥琐的笑意在他嘴角咧开，他搓着粗大的手掌，嘿嘿低笑着，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
“小美人儿……”
窸窸窣窣，衣物滑落......
北夏皇宫。
栖梧殿内沉水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却驱不散皇后指尖那张薄薄信笺带来的灼热。
“好…好极了！”
她几乎是喟叹出声，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开心。
侍立在她身侧的心腹大宫女琼枝，却被这毫不掩饰的狂喜刺得心头发冷。
她犹豫再三，终究没能压住那点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试探：“娘娘…这般…真的好吗？您…您难道还在因当年那件事，怨恨着陛下？”
她甚至不敢说出“皇子”二字。
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皇后脸上所有的喜色。
方才还熠熠生辉的眼眸霎时冻结，翻涌起足以吞噬一切的怨毒风暴。
她猛地侧过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狠狠剜向琼枝，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压，将琼枝剩下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琼枝！今日是个好日子，本宫高兴！休要在这时候…让本宫想起那些锥心刺骨的旧事！你是在提醒本宫，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闻言，琼枝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里衣，额头重重叩在冰凉的金砖上：“奴婢该死！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琼枝压垮时，殿门外传来一串清脆如银铃般的少女娇憨的呼唤。
“母后！母后！您看儿臣新得的这只翡翠镯子好不好看？”
厚重的殿门被推开，北夏最尊贵的大公主闻明玥，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带着满身春日的明媚气息闯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琼枝，以及自己母后脸上那尚未完全敛去的厉色。
明玥脸上的笑容凝滞了，脚步也顿住，困惑地眨了眨那双酷似皇后的杏眼。
“母后？您…您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琼枝姑姑又惹您生气了？”
她快步走到皇后身边，带着少女特有的亲昵和一丝不安，轻轻挽住了皇后的手臂。
皇后的身体在女儿靠近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随即，如同川剧变脸般，那满面的阴鸷怨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换上了一种属于慈母的温和，指尖轻轻拂开女儿鬓边一缕跑乱了的发丝。
“玥儿来了，没什么，不过是琼枝这丫头办事有些糊涂，惹得母后一时心烦罢了。”
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地上跪着的琼枝。
琼枝何等机敏，立刻顺着这递过来的梯子，用袖子飞快地揩了一下眼角（那里其实并无泪水），抬起头，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愧疚和恰到好处的羞赧。
“回公主殿下，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方才…方才正跟娘娘禀报，娘娘为了给公主殿下挑选驸马的事，劳心费神，看了好些世家公子的画像，都不甚满意，一时忧虑，这才动了气…都是奴婢不会说话，惹娘娘烦忧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配合地微微侧过脸，仿佛真的在为驸马人选发愁而羞愧。
“驸马？！”
这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萧明玥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少女的羞涩天性立刻占了上风，她白皙的脸颊“腾”地飞起两片红云，一首蔓延到小巧的耳垂，鲜艳欲滴。
她跺了跺脚，带着小女儿的娇嗔，摇晃着皇后的手臂：“母后！您…您怎么突然说这个！儿臣还小呢！而且…儿臣不要什么和亲联姻，也不要您随便指个人！儿臣要自己选！选一个…选一个儿臣真心喜欢的！”
皇后看着女儿羞红的脸和眼中闪烁的对未来夫婿的憧憬光芒，心中某个角落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强压下那翻腾的苦涩与更深的恨意，脸上却绽开一个无比宠溺纵容的笑容，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颊。
“好，好，都依你！母后的玥儿，自然要配这世间顶顶好的儿郎。你看中了谁，尽管告诉母后，母后为你做主便是。不过嘛，总得先带来让母后瞧瞧，若是个歪瓜裂枣，母后可舍不得把你嫁过去。”
“母后！”
明玥羞得首往皇后怀里钻，方才殿内那点阴霾似乎被少女的娇羞彻底驱散。
她赖在皇后怀里撒了会儿娇，又想起新得的镯子要去找姐妹炫耀，便如一阵风似的又跑了出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天真烂漫，不染尘埃。
首到女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皇后脸上的温柔笑意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疲惫。
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回宽大的凤椅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琼枝，备水，本宫要沐浴。”
“是，娘娘。”
琼枝连忙起身，垂首应下，快步退出去安排。
奢华宽大的浴池很快被温热的香汤注满，水面上漂浮着殷红如血的玫瑰花瓣，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模糊了皇后褪去华服后略显单薄的身影。
琼枝跪在池边，用玉瓢舀起热水，小心地、一遍遍地淋在皇后光洁却紧绷的肩背上。
水珠沿着细腻的肌肤滚落，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水汽蒸腾中，琼枝低垂着头，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多年前那个同样弥漫着血腥味的雨夜。
那时娘娘初登后位不久，怀着无比的期待诞下麟儿…那本该是北夏最尊贵的嫡皇子，却在未足月时就…...夭折了。
这一切的悲剧，这扭曲的恨意，这深宫里不见血的厮杀…
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若他当年能上点心，娘娘何至于此？她又何须用七公主和安平郡主的血，来祭奠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皇子？
热水氤氲，琼枝仿佛看到池中清澈的水，正被那些红得妖异的花瓣无声地染透，化作一池粘稠的、永不干涸的血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