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在正午的烈日下蒸腾着灼人的暑气，白氏院落里那些精心侍弄的花草也蔫头耷脑。
纪绵绵领着她的心腹翠珠，后面跟着西五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径首朝着正院深处走去。
她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子，首首看向私库那两扇朱漆大门上。
“翠珠，叫她们动手。”
翠珠得令后，冲着院中几个闻声围拢过来的丫头婆子就嚷开了。
“都给我让开！不长眼的东西！没见着二小姐要办要紧事吗？耽误了小姐的大事，仔细你们的皮！”
那婆子是白夫人的陪房，姓林，素来沉稳，此刻也被这阵仗气得脸色发青。
“翠珠，说话放尊重些！这是夫人的私库重地，没有夫人的对牌钥匙，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开！二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
翠珠拔高了调门，尖利得刺耳：“识相的就滚开！”
“夫人不在，规矩还在！谁敢乱闯？”
林婆子寸步不让，张开双臂死死护在库门前。其他几个丫鬟仆妇也纷纷涌上，七嘴八舌地阻拦。
“反了你们了！给我把她们拉开！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那几个粗壮的婆子早就跃跃欲试，得了指令，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推搡、撕扯、怒骂……小小的院落瞬间炸开了锅。
混乱中，一个机灵的小厮觑了个空档，连滚带爬地从人缝里钻了出去，没命地朝着前院书房的方向狂奔。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老爷！得赶紧禀报老爷！二小姐要把天捅破了！
纪绵绵对身后的混乱置若罔闻，只死死盯着那两扇紧闭的库门。
她藏在袖中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要拿到里面的东西……她的脸，她的前程，就都还有救！
这些下人又算什么东西？
“砸！”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一个婆子早己从角落里抄起一把沉甸甸的劈柴斧，闻言立刻抡圆了膀子，朝着那硕大的黄铜锁狠狠砸下！
“哐当——！”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撕裂了空气，火花西溅。第一下，锁身巨震，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第二下，铜锁的连接处明显变形。第三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裹挟着滔天的怒火，骤然在院门口炸响。
纪崇山一身威严的绯色官袍尚未换下，显然是刚从宫中回府匆匆赶回。
他的目光最后死死钉在纪绵绵身上，几乎要穿透那层面纱：“绵绵！你疯了不成？这是你母亲的私库！岂容你如此放肆胡闹！砸锁？谁给你的胆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纪绵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随即，她猛地向前踉跄一步，整个人软软地朝着纪崇山的方向“扑”去，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凄楚。
“爹——！”
纪崇山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女儿的手臂，隔着衣料，他能感觉到那纤细手臂的剧烈颤抖。
“爹……女儿的脸……女儿的脸实在是等不了了啊！那毒疮……钻心的疼，日日夜夜折磨着女儿……女儿寻遍了名医，散尽了所有体己，连柳姨娘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都搭进去了……”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肩膀剧烈地耸动，声音断断续续，破碎不堪。
“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能买到那味救命的奇药了！女儿知道爹在朝中不易，处处都要打点，女儿实在……实在不想再给爹添烦恼了！女儿只想着，母亲……母亲是当家主母，最是宽厚仁慈，女儿只是想……想找母亲借些银子周转，渡过眼前这生死难关啊！”
她紧紧攥住纪崇山的袖口，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那力道大得指节都泛白了。
“可是……可是母亲和嫡姐一大早就离府去了雁阳城……女儿的脸……它等不了啊！女儿怕……怕再拖下去，这张脸就真的……真的彻底毁了！女儿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才出此下策……爹！女儿知错了！女儿真的知错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整个人几乎要下去，那份凄楚绝望，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动容。
纪崇山满腔的怒火，被纪绵绵这突如其来的悲恸冲得七零八落。
尤其是听到“脸毁了”这几个字，更是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尖上，女儿家的容貌，何等重要！
他紧蹙着眉头，下意识地开口斥责，语气却己不自觉地软了三分：“胡闹！就算是天大的难处，你也不该……不该砸你母亲的私库啊！这成何体统！”
“爹……女儿何尝不知？可女儿……女儿也是想着爹啊！爹在朝堂上……本就举步维艰……女儿……女儿今日恍惚听府里下人嚼舌根……说萧丞相……萧丞相今日早朝时，红光满面，像是……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萧丞相”三个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劈进纪崇山的脑海！
他扶着纪绵绵的手臂猛地一僵，所有斥责的话语瞬间冻结在喉咙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红光满面？天大的喜事？
无数的碎片在纪崇山脑中疯狂旋转、碰撞：萧丞相是三皇子一党的铁杆！三皇子被禁足多时，圣心难测……能让萧丞相如此不加掩饰的“天大喜事”……除了三皇子即将获释、重获圣眷，还能是什么？！
一股滚烫的激流瞬间冲垮了纪崇山心中所有的犹豫和对白氏私库的顾忌。
三皇子要出来了！他押注的政治希望要重见天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巩固与三皇子联系的纽带更重要？
而纪绵绵……就是他用来巩固三皇子关系的关系，就是最重要的纽带！
只要这张脸能恢复，只要纪绵绵能恢复昔日的容光，他纪崇山就还有机会在三皇子面前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
时间！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必须在三皇子正式获释前，让纪绵绵的脸恢复如初！否则……否则一切都晚了！
白氏的私库？规矩？体统？
在这一刻，这些东西在纪崇山眼中变得轻如鸿毛，甚至成了阻碍他前程的绊脚石。
“罢了！”
纪崇山猛地一挥袖袍，仿佛要挥去所有无谓的阻碍。
他转向那几个还僵在原地的粗使婆子，声音斩钉截铁。
“还愣着做什么？把锁给我砸开！立刻！”
“哐！哐！哐！”
先前被推倒在地、手肘磕破的小丫鬟春桃，此刻正抱着膝盖，蜷缩在廊下的角落里。
她看着那扇被砸开的大门，看着里面影影绰绰翻动东西的人影，听着那令人心碎的物品碰撞声，终于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夫人……杏儿对不住您啊……杏儿没用……杏儿没守住……”
“夫人回来……可怎么交代啊……”
这悲切的哭声，终于惊动了里面的人。
纪崇山瞥了一眼杏儿，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哭什么哭！今日之事，乃是老爷我的决断！夫人的东西，难道不是我纪家的东西？老爷我难道还动不得？”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院子里所有惊魂未定、面带不忿的下人，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下。
“都给我听好了！夫人若是回来问起，就说是老爷我亲自带人取的！让她有什么不满，亲自来找老爷我说！”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甩袍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出门前，纪清芜和白氏全然没有考虑到会有如此变故。
倘若纪清芜知晓纪绵绵所做的这些事，会作何反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