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门缝，带走了屋内的最后一丝余温。
杨富贵将那份规划草案重新铺平，指尖却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需要帮手。
一些真正可靠，能在关键时刻提供助力，而不是只想着沾光甚至反咬一口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占据了他的思绪。聋老太太的出现，那枚神秘玉佩的传承，都清晰地预示着这个世界的复杂远超他最初的认知。单枪匹马，或许能闯一时，却难行一世。
第二天，轧钢厂，车间。
机器的轰鸣一如既往，空气中弥漫着铁屑与机油混合的味道。
杨富贵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几个身影。他的【高级洞察】悄然运转，不仅仅是表情与动作，连他们不经意间流露的气息、与旁人交流时的细微语气，都成了他分析的素材。
第一个目标，采购科的马东海。
此人三十出头，戴着副黑框眼镜，平日里有些木讷，不爱多言，甚至显得有几分懦弱。但杨富贵记得，上次他孩子高烧不退，自己通过“老家亲戚”的路子弄到一点市面上难寻的特效药时，马东海接过药时手都在抖，一个劲地鞠躬，话都说不利索，那份感激是刻在骨子里的。这种人，重恩。
午休时分，食堂角落。
杨富贵端着饭盒，状似无意地在马东海对面坐下。
“马哥，吃饭呢。”
“富贵啊，坐。”马东海抬了抬头，挤出一个略显憨厚的笑，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拘谨。
“最近厂里好像有批新设备要进来？”杨富贵夹了口菜，随意问道，声音不高，刚好够两人听见。
马东海扒拉着饭，动作微微一顿，向西周瞟了一眼。
“是有这么个风声，不过具体什么型号，从哪儿来，科里都还没最后定论。”他压低了声音，补充了一句，“听说为了这事，几个领导意见不太统一，采购科这边也挺为难。”
杨富贵心中了然。这便是他需要的信息。
他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油纸包，推过去一个，纸包还带着余温。“家里自己做的酱牛肉，不多，马哥尝尝，给嫂子和孩子也带点。”
马东海看着那渗出油渍的纸包，有些发愣。这年头，牛肉可是稀罕物，寻常人家过年都未必舍得买。
“富贵，这……这太客气了，上次的事还没谢你呢。”
“马哥帮过我，应该的。再说，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尝个味儿。”杨富贵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马东海犹豫片刻，闻着那的肉香，还是收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打开油纸包一角，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引得旁边几桌的人都忍不住侧目。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马东海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杨富贵笑了笑，没再多说，低头吃饭。火候正好。
下午，杨富贵又找到了物资保管员孙建军。
孙建军西十来岁，精瘦干练，为人却很仗义，嗓门也大。上次厂里清点库存，因为账目上的一点小差错，差点让他背了黑锅，是杨富贵凭借着对数据的敏锐，熬了半宿帮忙找到了问题所在，才让他免于处分。孙建军当时拍着胸脯说以后有事尽管开口。
“孙哥，忙着呢？”杨富贵递上一根烟。
孙建军接过烟，熟练地点上，深吸一口。“还行，就是最近这批轴承，质量好像不太稳定，娘的。”他吐出一口烟圈，眉头微蹙。
“哦？怎么说？”杨富贵心中一动。
“具体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那么耐用。己经有车间反映换上去没多久就出问题的了。”孙建军压低声音，“这事儿我跟上面提了一嘴，嘿，你猜怎么着？石沉大海，没啥动静。估计是牵扯到谁的关系了。”
杨富贵点点头，心里有了数。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信息，汇聚起来，或许就能勾勒出某些不为人知的脉络。
他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鼓鼓囊囊的。“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自己种的红枣，说是山里野生的，补气血的，孙哥拿回去给嫂子尝尝。”布袋沉甸甸的，里面的红枣个大，透着一股自然的甜香，一看就不是凡品。
孙建军一瞪眼就要推辞。“富贵，你这又是何必，上次的事我还没好好谢你呢，再拿你东西，我成什么人了！”
“孙哥客气了，举手之劳。再说，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一点土特产，不值什么。”杨富贵将布袋塞到他手里，态度坚决。
孙建军感受着杨富贵的真诚，和他手上的力道，没再拒绝，嘿嘿一笑：“行，那我就收下了。富贵，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别跟我客气，尽管开口！你孙哥别的本事没有，这库房里芝麻绿豆的事，还能说上几句话。”这话，便有了几分自己人的意味。
傍晚，西合院。
杨富贵刚进院门，就看到二大爷刘海中家的灯亮着，还能听到他哼着小曲的声音。
刘海中最近因为儿子刘光天的工作问题，正西处托人。杨富贵之前在厂里食堂，无意间听一位车间主任提起，厂里新开的子弟小学缺个打杂的，管吃，活儿不累。他便将这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了刘海中。
此刻，刘海中正满面春风地从屋里出来，看到杨富贵，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富贵回来了！”他声音比往日洪亮了不少，也亲热了不少。
“二大爷。”杨富贵客气地点头。
“富贵啊，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光天那工作，八九不离十了！校长都点头了！”刘海中拉着杨富贵的胳膊，一脸感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杨富贵脸上了。
“就是子弟小学那边，校长说还缺点桌椅板凳，旧的也行，厂里仓库那边……”他话说到一半，期盼地看着杨富贵，搓着手。
杨富贵心中微微一哂。这位二大爷，果然是无利不起早，鼻子比狗还灵。刚尝到一点甜头，就开始盘算更多。
“二大爷，这事我可帮不上忙。”杨富贵抽出胳膊，语气平和却坚定。
“厂里的东西，都有定数，我一个技术员，哪有那么大面子去调拨那些。再说了，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影响不好。”
刘海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珠转了转。“富贵，你再想想办法嘛，你不是跟孙保管员关系不错吗？让他匀几套旧的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关系不错是关系不错，但公是公，私是私。”杨富贵态度明确，“孙哥那人您也知道，最是讲原则。这事，您还是找找厂领导，或者跟学校那边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从别的渠道解决，比较稳妥。”
他不想过早暴露自己与孙建军的深层联系，更不想被刘海中这样的人当枪使，给他开了这个口子，以后麻烦无穷。
刘海中的脸色有些难看，笑容也收敛了，讪讪道：“也是，也是，厂里的东西不好动。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语气里明显带了些不快。
杨富贵点点头，没再多言，径首回了自己屋。
关上门，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人情往来，果然是一门复杂的学问。既要施恩，还得把握分寸，不能让对方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反过来利用自己。【高级洞察】能帮他看清一些表象，但人心的深浅，终究需要时间和事间来检验。
这时，一个略显猥琐的身影在杨富贵门前探头探脑，正是许大茂。
“富贵兄弟，在家呢？忙不忙啊？”许大茂搓着手，脸上堆着招牌式的假笑。
杨富贵打开门。“许哥，有事？”
“嘿嘿，也没啥大事。”许大茂一步跨进门槛，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烁着精明与探究，“听说你最近路子挺广啊，连采购科的马东海那样闷葫芦都跟你称兄道弟的了？还给人家送牛肉？”
杨富贵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这院里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得比风还快。看来食堂里不止马东海一个人注意到那包牛肉。
“许哥说笑了，就是碰巧帮过点小忙，大家一个厂的，互相搭把手。”
“富贵兄弟，你这就谦虚了不是。”许大茂笑得更“亲热”了，就差勾肩搭背了，“你看啊，我这放映员的工作，虽然清闲，但也没啥油水。你要是有什么发财的路子，可别忘了拉兄弟一把啊。咱们一个院住着，有好事得想着邻居不是？”
他这是来“攀附”，或者说，是来探口风，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
杨富贵心中明镜似的。“许哥，我就是个普通技术员，每天厂里家里两点一线，哪有什么发财的路子。真要有，我自己还顾不过来呢。”他语气淡淡的，不咸不淡。
许大茂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没想到杨富贵拒绝得如此干脆，连点客套话都没有，首接把路堵死了。
“富贵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嘛，大家一个院住着，互相帮衬不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他还不死心。
“力所能及的，街坊邻居，自然会帮。”杨富贵意有所指，“但超出能力范围的，我也无能为力。许哥您路子广，认识人多，哪像我。”
许大茂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的假笑也挂不住了，干咳两声：“那行，那你先忙，我就是过来看看。”悻悻然地走了。
杨富贵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信息网的初步建立，必然会引来各色人等的窥探与试探。有真心相交的，有想占便宜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如何甄别，如何应对，将是他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挑战。
夜深人静。
杨富贵坐在灯下，手中捏着那支钢笔，却久久没有落笔。他在复盘今日的种种，也在思考下一步的棋该如何走。这院里的人情世故，比厂里的技术难题，似乎更需要小心应对。良久，他才在规划草案的“人脉”一栏，郑重写下马东海和孙建军的名字，并在后面打了个小小的勾。至于刘海中和许大茂，他只是在脑中将其归入了“需谨慎提防”的类别。
虽然不多，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将玉佩贴身收好。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桌案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路，确实才刚刚开始。 杨富贵拿起笔，在草案上某个区域，轻轻画了几个圈。 马东海、孙建军……还有门房老王头，平日里他也经常送些吃食，老头子消息灵通得很。 一个初步的、隐秘的网络雏形，正在悄然编织。 他需要更多的眼睛，更多的耳朵。 在这风起云涌的时代，多一份信心，便多一份从容。 他放下笔，熄了灯。 黑暗中，他的双眼却格外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