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正被唐熙气得吐血卧床的消息,虽然被苏府极力遮掩,但还是在京都小圈子里悄悄传开了。这还得了?户部尚书被镇北王世子气吐血?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唐熙的“丰功伟绩”,但这次似乎闹得格外凶。
消息自然传到了承平帝南宫梓的耳朵里。皇帝陛下虽然乐见唐熙得罪文臣,但苏清正毕竟位高权重,又是老臣,真被气出个好歹,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一道口谕下来:宣镇北王世子唐熙入宫觐见!
紫宸殿偏殿。
承平帝南宫梓端坐龙椅,板着脸,努力做出“龙颜震怒”的样子。大太监王德全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唐熙穿着一身还算规整(但依旧带着点暗纹骚包)的世子常服,懒洋洋地跪在下首。那姿势,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半瘫着,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
“唐熙!”承平帝声音威严,“你可知罪?!”
“臣…不知何罪之有啊?”唐熙抬起头,一脸无辜茫然,眼神清澈(?)得像刚出生的羔羊。
“哼!强留苏氏女,致其父忧愤成疾,当众吐血!此乃不敬尊长,目无法纪!惹得朝野物议沸腾!你还有脸说不知?!”承平帝一拍御案。
“哎呀陛下!冤枉啊!”唐熙立刻叫屈,表情那叫一个生动,“臣对苏小姐,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吃好喝供着,半点委屈没让她受!苏尚书那是…那是年纪大了,自己气性大!再说了,苏小姐自己都没说不好,苏尚书他…他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嘛!陛下明鉴啊!”
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王德全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承平帝也被他这番不要脸的狡辩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训斥词儿都差点忘了。他强压着翻白眼的冲动,继续板着脸:
“强词夺理!苏氏女乃朝廷命官之女,岂容你如此胡闹!念在镇北王戍边有功,此次朕只对你申饬!望你闭门思过期间,深刻反省,收敛心性!若再有下次,定严惩不贷!退下吧!”
这申饬,轻飘飘的,跟挠痒痒似的。闭门思过?唐熙本来就在“思过”啊!罚俸?他唐大世子差那点俸禄?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唐熙拖长了调子,声音洪亮,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悔意,反而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典,麻溜地爬起来,拍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转身就溜了,动作快得让承平帝那句“好自为之”都卡在了喉咙里。
承平帝看着他那没心没肺的背影,气得哼了一声,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废物就是废物,连申饬都听不出好歹!继续闹吧,闹得越凶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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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熙刚出宫门,还没上马车,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宫墙柳树下,停着一辆低调却用料考究的青幔马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戴着半截银质面具、脸色苍白如纸的脸。正是醉仙楼上有过一面之缘(虽然没正式见面)的那位病弱公子——赵怀玉。
赵怀玉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气息虚弱。他看到唐熙望过来,隔着面具,似乎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微微颔首致意。
唐熙桃花眼一眯,哟,鱼儿主动上钩了?他脸上瞬间挂起那副招牌的纨绔笑容,摇摇晃晃地就走了过去。
“哟!这不是…咳,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身子骨不大爽利?这宫门口风大,可别吹着了!”唐熙自来熟地打招呼,语气轻佻。
赵怀玉放下手帕,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和虚弱:“咳咳…劳世子挂心。在下赵怀玉,久仰世子‘风采’,今日偶遇,幸会。”
“幸会幸会!”唐熙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凑近马车,仿佛没看到旁边侍立的面具护卫警惕的眼神,压低声音,带着点“男人都懂”的猥琐笑意,“赵公子这身子…啧啧,看着是虚了点。不过没关系!本世子认识几个江南来的名医,最擅长调理这种…咳,虚症!那江南啊,不仅大夫好,美人更好!水灵灵的,那小腰…啧啧,保管赵公子去了,乐不思蜀,什么病都好了!哈哈!”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赵怀玉的反应。
赵怀玉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无奈又虚弱的笑容:“世子说笑了。在下这身子,经不起折腾。倒是世子…咳咳…听闻世子对京都各种秘闻奇毒颇有‘研究’?不知…对那传说中的蚀骨之毒,可有高见?” 他看似随意地抛出话题,目光却透过面具的孔洞,锐利地锁定唐熙的眼睛。
唐熙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蚀骨毒?哎哟喂!赵公子你可别吓我!那玩意儿听着就瘆得慌!本世子就喜欢研究点风花雪月,美人美酒!什么毒啊药的,听着就晦气!不如说说江南新出的‘醉玲珑’?听说那酒,色泽如琥珀,香气醉人,价值千金!本世子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去弄几坛尝尝呢!”
他故意岔开话题,把话题又拉回了江南和享乐上,眼神却瞟着赵怀玉的反应。
赵怀玉见唐熙滴水不漏,依旧是一副纨绔做派,心中疑虑并未打消,反而更深了。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得太像?他轻轻咳嗽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世子…志向高远(?),令人佩服。江南…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望世子行事…咳咳…多留几分余地,莫要…引火烧身才好。”
“引火烧身?”唐熙哈哈一笑,浑不在意,“本世子命硬!什么火都烧不着!赵公子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身子骨吧!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赵怀玉回应,转身就走向自己的马车,动作潇洒(或者说嚣张)。
赵怀玉看着唐熙离去的背影,面具下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放下车帘,马车内响起几声压抑的咳嗽和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江南…醉玲珑…唐熙…你究竟…在盘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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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镇北王府听涛苑。
苏梦悠正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绣着一方帕子。自从那日偷听到蚀骨毒的真相,又经历了父亲被气吐血的冲击,她对唐熙的态度,发生了连她自己都没完全察觉的微妙变化。虽然日常斗嘴依旧,但那种纯粹的恐惧和厌恶,似乎淡了一些,多了一丝…复杂的好奇和…难以言喻的同情?
看到唐熙回来,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唐熙脸上带着惯常的玩世不恭,但眉宇间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看什么看?是不是被本世子的英俊晃花了眼?”唐熙一屁股坐在软榻上,习惯性地开撩。
这次,苏梦悠没像往常一样立刻炸毛反驳或者翻白眼。她犹豫了一下,放下绣绷,小声问了一句:“…陛下…没为难你吧?” 问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干嘛关心这个恶魔?
唐熙也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为难?陛下心疼本世子还来不及呢!就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跟蚊子哼哼似的!哪有你爹骂得凶?”他故意提起苏清正。
苏梦悠抿了抿唇,没接他爹的话茬,反而犹豫着,声音更小了:“那个…蚀骨毒…你…你上次毒发…还疼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脸微微有些发热,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丝线。
唐熙脸上的轻佻笑容淡了几分,他看着苏梦悠低垂的脑袋,眼神有些复杂。他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罕见的、带着点自嘲和疲惫的语气说道:“疼?呵…习惯了。就像…骨头缝里爬满了冰蚂蚁,又冷又痒又疼,恨不得把骨头都敲碎了…不过,死不了人,就是…有点烦。”
这平淡的描述,却比任何夸张的形容都更有冲击力。苏梦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丝线。她想起那晚他吐血的惨状,想起书房里那道狰狞的疤痕…原来…他每天都要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吗?
“那…那解药…”她忍不住又问。
“解药?”唐熙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冷漠和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戾气,“那是南宫老儿的命根子!本世子自然会想办法…把它挖出来!”他语气森然,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问那么多干嘛?赶紧的,本世子肩膀酸,过来给捶捶!力道轻了重了都不行啊!别笨手笨脚的!”
又来了!苏梦悠心里那点刚冒出来的同情瞬间被气跑了!她气鼓鼓地站起来,走到唐熙身后,不情不愿地抬起小拳头,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顿毫无章法的乱捶!
“哎哟!轻点!你想谋杀亲夫啊?!”唐熙夸张地叫起来。
“谁是你亲夫!恶魔!自恋狂!疼死你活该!”苏梦悠一边捶一边小声骂,但手上的力道,似乎…真的放轻了一点点点?
唐熙闭着眼,感受着身后那力道不均、带着怨气却不再那么抗拒的捶打,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