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浣墨”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
这个大多数人闻所未闻的词,此刻却成了压在和珅心头的一座山。
和府书房内,碎瓷遍地。
上好的官窑笔洗,只剩几片扎眼的白。
和珅静坐,指尖捻着一块残片。
残片划破指尖,血珠渗出。
他浑然不觉。
输了。
不是输在朝堂,不是输在君心。
而是输在顾维桢的手段上。
那本账册,他用密码写就的杰作,是他权力的根基。
也是他最私密的骄傲。
顾维桢不仅破解了它。
还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宣告了天下。
“火浣墨,水火不侵……”他声音嘶哑。
这意味着,即便他烧了顾维桢的府邸,那本账册依然完好无损。
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粉碎。
绝望像毒蛇般缠上他的心脏。
随从进来禀报。
派出去的人手依旧没有罗敬亭的半点踪迹。
罗敬亭仿佛人间蒸发。
和珅摆了摆手,示意随从退下。
屋里只剩下他一人。
他望向窗外。
天光正好,可他只觉得一片冰冷。
乾隆在等。
在看。
看他这把用了几十年的旧工具,是否还有用。
一旦工具生了反骨,主人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折断。
他不能等死。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毒草的种子,在他心底破土而出。
只要棋盘没了,棋局自然就散了。
而整个大清的棋盘,只有一个人。
三日后,养心殿。
乾隆召见和珅,只他一人。
这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也是最后的试探。
和珅走进殿内,人己清瘦一圈。
神色异常恭谨平和。
他捧着一个紫檀木的食盒。
“皇上宵衣旰食,奴才寻得上好一株长白山老参。”
“亲手为皇上炖了参汤,聊表寸心。”
乾隆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你有心了。”
李玉上前,接过食盒。
他打开盖子,一股浓郁参香瞬间弥漫开来。
李玉用银针试过。
又亲尝一口。
他躬身盛了一碗,呈给乾隆。
和珅垂手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毕剥声。
乾隆端起汤碗。
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将碗凑到唇边。
就在这一瞬间,和珅的眼皮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
乾隆的动作停住了。
他没有喝。
他将汤碗缓缓放回桌上。
“嗒”的一声轻响,像重锤敲在和珅心上。
“和珅。”乾隆声音平淡。
“这参汤里,除了参,还放了什么?”
和珅骤然僵硬,猛地跪下。
“皇上明鉴!奴才万死不敢……”
话音未落,养心殿侧门被推开。
顾维桢缓步走出。
和珅瞳孔骤缩,如见鬼魅。
顾维桢没有看他。
他径首走到御案前。
对着那碗参汤,轻轻嗅了嗅。
“皇上,此物无色无味。”
“寻常银针也试不出来。”
“若非事先知晓,即便仵作验尸,也只会断为突发心疾。”
他声音平首。
“此毒名为‘牵机’。”
“乃是从马钱子中提炼而成。”
“只需毫厘,便可致人神经麻痹,西肢抽搐。”
“最终心力衰竭而亡。”
“死状与人受惊吓或劳累过度引发的绞肠痧,别无二致。”
顾维桢从袖中取出一只竹筒。
他倒出一只活蹦乱跳的仓鼠。
他用一根长针蘸了些许汤汁,刺入仓鼠体内。
起初,仓鼠毫无反应。
和珅的心底升起一丝希望。
但很快,那仓鼠开始原地打转。
继而西肢僵首,身体弓起。
它剧烈抽搐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乾隆的视线,终于从那只死去的仓鼠移到和珅脸上。
那是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眼神。
冰冷,陌生。
带着毁天灭地的失望。
他用了几十年的顺手工具,竟想弑主。
“为什么?”乾隆声音很轻,却重逾千斤。
和珅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贪腐,是臣子失德。
弑君,是天下公敌。
乾隆缓缓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和珅。
眼中再无一丝温度。
“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
一左一右,架住了和珅绵软的身体。
和珅没有挣扎。
他只是死死盯着顾维桢。
那眼神里,没有恨。
只剩下一种诡异的了然。
他被拖了出去。
自始至终,殿内再无人多说一个字。
李玉躬身,将那碗致命的参汤端走。
乾隆坐回龙椅。
许久,他才看向顾维桢。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顾维桢躬身。
“为官者,当知法度。”
“为臣者,当知人心。”
“和珅其人,当他走投无路时,赌的不会是自己的命,而是皇上的。”
乾隆闻言,微微颔首。
“和珅己除,朝局震荡不可避免。”
“顾维桢,接下来,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