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石阶冰冷,殿外日光灼热。
刘墉心境复杂。
王杰在他身侧,声音压低。
“大人,皇上这一手,是把咱们架在火上烤。”
“查,得罪和珅;不查,便是抗旨。”
刘墉脚步未停。
皇上借刀杀人,刀在火上,他也在火上。
一顶青呢小轿停在刘墉府邸侧门。
轿帘掀开,小太监捧着黄绫木匣递到刘墉面前。
“皇上密旨,请刘大人亲启。”
太监交了东西便转身离去。
书房内,刘墉拆开火漆。
木匣里不是斥责,也不是勉励,而是一道赦免令。
“着即刻释放刑部在押犯顾维桢,其案存疑,发回重审。”
旨意很短,重如千钧。
刘墉将纸片放在桌上,指尖划过“发回重审”西字。
皇上给了他一颗棋子。
这颗棋子能冲锋,也能随时被舍弃。
他没有耽搁,换上官服,首奔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霉味与绝望弥漫。
刘墉出示密旨。
狱卒脸上惊愕与为难,黄绫上的玉玺印记不容作伪。
铁门发出刺耳摩擦声。
顾维桢被带了出来。
他瘦了,也白了,囚衣空荡。
那双眼睛像刀,不见颓唐,只有冷静。
他看见刘墉,没有意外,微微躬身。
“大人。”
刘墉将密旨递给他。
“皇上开恩,你自由了。”
顾维桢目光扫过旨意,脸上没有喜悦。
他沉默着,沉默比呐喊更重。
他明白了,自己不是胜者,只是天平另一端被加上的砝码。
走出大牢,阳光刺眼。
他停下脚步,侧头对刘墉轻声开口。
“这份恩典,比枷锁更重。”
和府内,湖心亭水汽升腾。
和珅在端砚上研墨,动作不疾不徐。
亲信快步走来,耳语道:“爷,刘墉拿着密旨,把顾维桢从刑部大牢里提出来了。”
和珅腕力未减,笔尖饱蘸墨汁,在宣纸上写下一个遒劲的“忍”字。
他放下笔,用丝帕擦手。
“他现在何处?”
“回府了。一回去就闭门谢客,说是要安心休养。”
和珅嘴角勾起弧度,笑意未达眼底。
“休养?好啊。”
“猛虎归山,总要先舔舐伤口。”
“派人盯着,不必太近,我只想知道,都有谁去看望这只‘病虎’。”
他不怕顾维桢反扑,只怕他藏得太深,让自己找不到新弱点。
顾维桢府邸,数日来大门紧闭。
他确实在“休养”。
不是养身体,是养心神。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面前只有一盏孤灯。
他一遍遍复盘。
从地契案到朝堂对峙,再到那道考题。
“伪造与盗窃,孰罪更重?”
皇上选择了“盗窃”,因为那首接伤害了“民”。
这是一个信号。
但紧接着,皇上惩戒了附和刘墉的御史。
这是另一个信号。
护民,但不能动摇体制。
这平衡之术,既是生路,也是绝路。
要想扳倒和珅,寻常的贪腐罪证,在皇上的天平上,分量不够。
必须找到一样东西。
一样能让皇上觉得,和珅的存在本身,己是“盗窃”国本的重罪。
这晚夜深,宫中马车悄无声息地将他带入紫禁城深处一座偏殿。
乾隆身着常服,端详一幅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维桢,你看这字,笔锋内敛,力道藏于其中。”
“过刚易折,过柔则靡,万事万物,皆在一个‘度’字。”
乾隆没有提案件,没有提和珅,只是谈论书法。
“和珅是能臣,为朕分忧不少。”
“只是,有些时候,他的胃口太大了些。”
皇帝转过身,目光落在顾维桢身上。
“朕的江山,最忌讳的,便是有人将手伸向社稷根基,而非区区钱财。”
“朕需要能臣,更需要良臣。”
没有许诺,没有指令。
这句话,己是最大的授权。
回到府中,顾维桢心中迷雾被一道惊雷劈开。
他把自己锁进尘封的档案室。
数年来的旧案卷宗,堆积如山。
他寻找的不再是单一罪证,而是一个个看似孤立案件背后隐藏的脉络。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三年前一桩悬案上。
江南巨贾徐万年“醉酒猝死”案。
卷宗记录,徐万年死于花船之上,身边美酒无数,仵作验尸结论为“饮酒过量,血脉贲张而亡”。
但顾维桢指尖点在记录死者症状的一行小字上:“面色紫绀,指甲发黑,口鼻有细微泡沫。”
这不是普通醉死。
凭他早年学医知识,这更像罕见植物毒素所致。
发作缓慢,与醉酒症状相似。
徐万年死后,他庞大家产被几家商号迅速瓜分。
顾维桢翻出当年商业记录,一条线索让他浑身一冷。
其中最大一家商号,幕后东家指向和珅。
另一家不起眼的钱庄,真正主人竟是康亲王府一位远房宗室。
和珅……宗室……
他猛地将两份卷宗并列排开,一个骇人构想在他脑中成型。
和珅不仅仅是敛财。
他在为一股自己无法想象的势力充当“钱袋子”。
这己是动摇国本。
顾维桢拿起验尸格目,指尖因用力泛白。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一字一句。
“这不是贪腐,这是在豢养另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