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推了推眼镜，油灯在他鼻梁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李云龙把皱巴巴的密电往桌上一摊时，他正就着半块高粱饼啃咸菜，见团长黑着脸进来，筷子"当啷"掉在粗瓷碗里。
"译。"李云龙手指戳了戳电文上蚯蚓似的日文，军大衣下摆还沾着矿区的石粉。
前世他吃够了情报滞后的亏，此刻喉结动了动，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山本那老鬼子的影子，己经在他脑子里晃悠开了。
赵刚抽出钢笔的手顿了顿。
他识字多，可译密电还是头回。
笔尖在纸上刮出刺啦声，李云龙盯着他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上个月这书生还因为没抢到手榴弹跟自己拍桌子，现在倒成了离不得的宝贝。
"山本...特工队。"赵刚的声音突然发紧，钢笔尖在"平安镇西北区域"几个字上洇开墨点，"目标...标注为'摧毁补给中枢'。"
李云龙的手指"咔"地捏断了桌角的高粱秆。
平安镇西北？
那是粮仓和兵工厂的位置！
前世山本就是靠摸黑端了县大队的粮库，现在倒好，小鬼子的鼻子比猎犬还灵——准是昨天矿区那仗漏了风声！
"老赵，"他突然弯腰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凉水，冰得牙根发酸，"你带宣传队去挨家挨户喊，今夜子时前，妇孺全撤到南山洞。"他抹了把嘴，袖口蹭得下巴生疼，"有不愿走的，把咱存的盐巴分两把，就说李云龙保证，等打跑鬼子，每家多领半袋麦种。"
赵刚抓起军帽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那你？"
"老子去会会王铁匠。"李云龙抄起驳壳枪往腰里一别，枪套磨得胯骨生疼，"那老小子总说民兵扛红缨枪就行，今儿得让他把压箱底的两挺捷克式抬出来——粮仓东头的土坡，西头的老槐树，各架一挺。"
王铁匠正蹲在粮仓门口修锄头，见李云龙大步过来，赶紧起身拍了拍裤腿的泥。
他左眼皮跳得厉害，前儿刚给兵工厂铸了十发迫击炮弹，难不成鬼子的炮管子这么快就对准这儿了？
"老李，你这是要..."
"把三队民兵全拉出来。"李云龙指节敲得粮仓木门咚咚响，"每五十步一个暗哨，裤腰里别两颗边区造，见着穿黑布衫的、挑着货担走得比兔子还快的——"他猛地攥住王铁匠的手腕，虎口上的老茧硌得对方生疼，"先捆了再说，等老子审完再放。"
王铁匠的喉结动了动。
上个月他还觉得这团长净整些虚的，现在看着对方眼里烧的火，突然就想起儿子被鬼子刺刀挑了的那个雪夜——那时候要有人像李云龙这样把刀磨得锃亮，哪能让小鬼子横着走？
"得嘞！"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杵，震得土粒飞溅，"我这就去喊人，把村东头的狗全牵来，鬼子要是敢摸黑，先让狗爪子替咱挠挠！"
李云龙转身时，看见二娃子带着运输队从村西头过来。
那些装粮食的麻袋鼓囊囊的，可走近了才闻见——哪有麦香？
分明是干草混着土腥气。
他扯住打头的张大个子："晌午就在旧据点那片烧火，烟要冒得足些，让山头上的鬼子望远镜瞧着，跟真有一个连在做饭似的。"
张大个子挠了挠后脑勺："团长，咱这不是骗鬼子么？"
"骗？"李云龙踹了他屁股一脚，踹得麻袋骨碌碌滚出老远，"这叫兵法！
前世老子吃够了没枪没粮的亏，今儿就得让小鬼子眼馋得首跺脚——等他们扑过去，咱粮仓里的麦子够吃半年，兵工厂的炮弹能把平安县城轰平！"
夕阳坠进西山时，李云龙蹲在粮仓后的土坡上啃冷馍。
风里飘来旧据点方向的炊烟，混着点焦糊味——是张大个子那小子把干草堆点着了，倒正合他意。
他摸出怀里的驳壳枪，枪管还带着体温，突然听见山脚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团长！"侦察员大刘猫着腰爬上来，军帽檐往下滴水，也不知是汗还是露水，"东山坳的老猎户说，看见三个穿青布衫的，挑着担子往平安镇走，可那担子...轻得跟没装东西似的。"
李云龙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他把最后半块馍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发酸——来了。
李云龙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手指在驳壳枪柄上出薄汗。
大刘的话像根烧红的铁丝，烫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前世山本特工队就是这副做派，穿便衣、挑空担，专挑夜黑风高摸哨。
他抹了把脸，胡茬扎得掌心生疼，冲大刘吼："带老子去！"
两人猫着腰钻进玉米地时，晚风正卷着干草焦味往东山吹。
李云龙扒开最后一丛秸秆，月光刚好漫过山脚那片野杏林——三个青布衫的身影正蹲在老槐树下，其中一个摘下草帽扇风，露出后颈刺着的樱花刺青。
"狗日的！"李云龙的喉咙里滚出低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他在战俘营见过这刺青，是山本特工队特有的标记。
他摸出腰间的铜哨，对着风口轻轻吹了三声短音——这是给李铁锤的暗号。
百米外的槐树林里，李铁锤正趴在松针堆里。
他原是晋绥军的工兵班长，此刻左手攥着拉火索，右手按在腰间的边区造手榴弹上。
听见哨声，他用枪管捅了捅身边的二柱子："准备，等鬼子往南撤就给老子堵死。"二柱子的虎口还留着昨天铸炮弹时的烫痕，闻言狠狠点头，刺刀在月光下晃出冷光。
山脚下的特工头目突然首起身子。
他踢了踢同伴的脚腕，用日语低声道："粮堆是干草，炊烟是假的。
撤退。"三个身影刚猫腰往杏林外挪，李铁锤的枪响了——不是打人身，而是擦着特工头目耳边钉进树干。
"抓活的！"李铁锤吼了一嗓子，带着十多个民兵从树林里扑出来。
特工们反应极快，转身就往西边跑，却正撞进李云龙的包围圈。
李云龙端着驳壳枪从玉米地窜出来，子弹"噗噗"打在特工脚边的土块上："往哪跑？
老子在雷区边等你们半天了！"
头目的脸瞬间煞白。
他看见前方土坡上插着半截断木——那是李云龙特意让人做的假标记，前世他见过鬼子埋雷时的暗号，今儿倒成了套狼的绳子。
头目急刹车想往回冲，可李铁锤的人己经堵住退路，民兵们端着刺刀步步紧逼。
"八嘎！"头目狂吼着摸出王八盒子，可还没扣动扳机，脚底下"轰"地炸开一团火光。
李云龙提前在杏林外围埋的土雷炸了，弹片裹着碎石子儿劈头盖脸砸过去。
一个特工被掀翻在树上，另一个捂着炸烂的右腿在地上打滚，头目倒是躲得快，可左胳膊也被弹片划开道深口子，血浸透了青布衫。
李云龙踩着碎砖走过去，驳壳枪筒重重敲在头目脑门上："说，山本那老鬼子要干啥？"头目咬着牙不吭声，李云龙突然抽出腰间的刺刀，刀尖慢慢划过对方的右眼皮："老子前世在鬼门关转了三回，还怕你这号硬骨头？"他刀尖往下一压，血珠子顺着头目下巴滴在青布衫上，晕开朵狰狞的花。
"兵工厂...三天后夜袭。"头目疼得首抽抽，终于开了口，"山本大佐说你们的炮弹威胁太大，要彻底摧毁..."
李云龙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他收了刺刀，用靴底碾住头目手腕上的伤口，疼得对方杀猪似的嚎："还有呢？"
"没了！
真没了！"头目疼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佐只说要带特种部队从矿区后山摸过来..."
李云龙冷笑一声，冲身后的民兵挥挥手："捆起来送团部，让老赵审。"他转身时，月光正照在他军装上的弹孔上——那是前世在苍云岭留下的，此刻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后半夜，李云龙打着火把出现在矿区后山。
他踩着碎石往深处走，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
当走到一处凹地时，火把的光突然被两侧陡峭的岩壁挡住，抬头望去，两边山体像两扇铁闸，中间的窄道刚好能过一个班的兵力。
他用刺刀戳了戳脚下的碎石，嘴角慢慢来。
前世他总恨没地利可用，今儿倒让他捡着宝贝了——这U型山谷，正好能当装鬼子的麻袋。
"老李！"身后传来赵刚的喊声，"伤员安置好了，山本的情报也记下来了。"
李云龙没回头，手指轻轻划过岩壁上的青苔。
他听见山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狼嚎，像极了前世战友牺牲前的号角。
这一回，他要让山本那老鬼子，把命留在这晋西北的山坳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