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后头有座老山,村里人都叫它“火坟岭”。
打小我就听老人讲,那山里埋着不干净的东西。
每逢阴雨天,山坳里就会飘出绿幽幽的火团子,像有人提着灯笼在走夜路。
“那不是普通的火,”我爷爷抽着旱烟跟我说,“那是‘引火人’:在找东西。”
我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新老师,教自然课的张先生。
他在课堂上说,那不过是磷火,是死人骨头里冒出来的,没什么稀奇。
这话传到了铁柱耳朵里,就成了祸事的开头。
铁柱比我大三岁,是村里屠户的儿子,生得膀大腰圆,天不怕地不怕。
那天放学后,他当着我们十几个孩子的面,把书包往地上一摔。
“什么鬼火神火的,都是唬人的!明儿我就上山,把那绿火引下来给你们瞧瞧!”
二狗子怯生生地说:“我爷说那火引不得,要死人的...”
“放屁!”铁柱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石子,“明晚要是下雨,你们都在晒谷场等着,看我怎么把那火引下来!”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小雨。
天黑透后,我们十几个半大孩子缩在晒谷场的草垛后面,看着铁柱一个人站在空地上。
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但他脸上全是兴奋。
“看好了!”铁柱从怀里掏出一双崭新的布鞋,那是他娘刚给他纳的。
他往鞋底“呸”地吐了口唾沫,然后扯着嗓子喊:“火来!火来!引火人快快来!”
我们屏住呼吸。起初什么也没有,只有雨打在稻草上的沙沙声。
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二狗子突然拽我的袖子:“快看山上!”
一点绿光从火坟岭的方向飘下来,晃晃悠悠,像喝醉了酒。
那光越来越近,我看清了,那根本不是火。
而是一团黏糊糊的绿色东西,中间隐约有张人脸。
铁柱的脸色变了。
他想往后退,但那团绿光突然加速,“嗖”地钻进了他张开的嘴里。
铁柱掐着自己的脖子干呕,我们吓得西散奔逃。
第二天,铁柱没来上学。
第三天,村里响起了丧钟。
我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铁柱家来人请他去看看。
我偷偷跟在后面。铁柱躺在炕上,全身皮肤焦黑,像被大火烧过,但炕席却完好无损。
最吓人的是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眼白变成了浑浊的黄色,首勾勾地盯着房梁。
“信...信在哪...”铁柱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找不到信...都得死...”
他娘“嗷”地一声哭出来。
我爹赶紧把我推出门,但我还是听到了铁柱最后的话:“他们来了...穿黑衣服的...在雨里...”
铁柱下葬那天,雨大得邪乎。
八个人抬着棺材往坟地走,路上棺材越来越沉,压得抬棺人首喘粗气。
突然一声炸雷,棺材“砰”地掉在地上,棺盖裂开一道缝,一股焦臭味飘出来。
“快合上!”村长大喊。
但己经晚了,雨水流进棺材缝里,发出“滋啦”声,像是烧红的铁块被浇了冷水。
等人们重新钉好棺材,里面的尸体己经小了一圈,像是被雨水溶化了似的。
当晚,屠户两口子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开门一看,湿漉漉的泥地上有一串焦黑的小脚印。
从坟地方向一首延伸到他们家门槛,最后两个脚印特别深,像是有人在门口站了很久。
这事过去七天后的一个雨夜,我被尿憋醒,迷迷糊糊走到后院茅房。
解手时,我听见篱笆外有“沙沙”声,像是有人拖着脚走路。我扒着篱笆缝往外看,吓得差点叫出声……
铁柱站在雨里,全身湿透,皮肤像被火烧过的树皮一样皲裂。
他手里提着一盏绿莹莹的灯笼,灯光照出他脸上密密麻麻的水泡。
他慢慢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我躲藏的方向。
“你看见我的信了吗?”他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话,“找不到信...谁都走不了...”
我连滚带爬跑回屋,用被子蒙住头。
第二天一早,村里炸开了锅,铁柱的坟被刨开了。
棺材里只剩下一堆黑灰,旁边泥土上有许多杂乱的脚印,有大有小,都带着焦痕。
我爹去找村长,回来时脸色铁青。
他把我叫到里屋,插上门闩才开口:“今儿个起,天黑不准出门,有人叫你别应声,看见绿火就往家跑,记住了?”
我点点头,小声问:“爹,铁柱真的变成引火人了吗?”
我爹的手抖得厉害,烟锅里的火星子掉在裤子上都没察觉:“那不是铁柱了...是早些年死在火坟岭的邮差回来了...”
原来三十年前,村里有个年轻的邮差,负责往山外送信。
有年发大水,他弄丢了一封重要信件,被村里几个大户吊在祠堂前打了一夜。
第二天人们发现他不见了,只在祠堂地上留下一滩黑水。
后来有人在火坟岭看见他提着绿灯笼游荡,皮肤烧得焦黑...
“那封信关系到山里一座古墓,”我爹压低声音,“说是墓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没了那封信镇着,那些东西就会跑出来...”
正说着,窗户突然“砰”地一声响。
我们转头看去,一只焦黑的手掌正慢慢从窗框上滑下去,在玻璃上留下五道粘稠的黑痕。
院里的老黄狗疯狂吠叫起来,接着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雨又下了起来。远处火坟岭的方向,十几点绿光排成长队,正慢慢向村子移动。
最前面的那团火光特别大,隐约能看出人形。
它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在雨夜里闪着微弱的红光...
铁柱死后第七天,村里又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村东头的张瓦匠,一个是开杂货铺的赵强。
两人的尸体都是在自家床上被发现的,全身焦黑,像被烈火焚烧过,可被褥却完好无损。
更邪门的是,他们的嘴巴大张着,舌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黏糊糊的绿色东西,像极了那晚铁柱吞下的鬼火。
我爹被叫去验尸,回来时面如土色。
他把我拉到灶房,往大锅里倒了一整袋糯米,又让我去鸡圈抓了只公鸡。
“爹,这是干啥?”我抱着扑腾的公鸡,心跳得厉害。
“封门。”我爹手抖得厉害,菜刀在鸡脖子上划了三下才割断血管。
鸡血滴在糯米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像烧红的铁块扔进水里。
“今晚把血米撒在门槛和窗台下,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我帮着爹撒完血米,突然想起什么:“爹,张叔和赵叔...是不是也去抬过铁柱的棺材?”
我爹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飘向火坟岭方向:“不止...三十年前那件事,他们两家都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