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晨雾裹着暑气，沉甸甸地压在晒场上。陈大山蹲在新建的石灰池边，手指搅动着乳白色的液体，指尖传来微微的灼烧感。池子里泡着的十张猪皮己经发胀，边缘卷曲着浮出水面，像一朵朵灰白色的菌菇。
"师傅，这味儿..."铁柱捏着鼻子凑过来，另一只手提着桶刚烧开的井水，"比牛皮冲多了！"
陈大山舀起一瓢石灰水，阳光下液体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李师傅说至少要泡三天。"水瓢倾斜，水流回池中时激起一圈圈涟漪，惊动了浮在水面的几只绿头苍蝇。
林秀兰抱着刚领来的劳保手套样品走进院子，崭新的橡胶底在泥地上留下清晰的纹路："厂长，广州退回的样品我看了。"她展开手套，食指部位有个明显的裂口，"他们说要能经得住柴油浸泡..."
小芳突然从仓库方向跑来，辫子上的红头绳在晨光中格外鲜艳："厂长！县里来电话，说刘书记让您立刻去趟县委！"
县委大院的梧桐树上，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陈大山在传达室登完记，钢笔尖在"事由"一栏悬了半天，最终只写了"工作汇报"西个字。走廊尽头，刘书记正和县纪委的郑书记低声交谈，见他过来，两人立刻停止了谈话。
"老陈，进来吧。"刘书记推开小会议室的门，窗台上的君子兰蔫头耷脑，显然很久没人照料了。
郑书记从公文包里取出个牛皮纸档案袋："陈大山同志，你看看这个。"档案袋里是化工厂近三年的供销记录复印件，密密麻麻的数字间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关键点。
"这..."陈大山的手指停在一行数字上，"每月十五吨的废料去向不明？"
"不止。"郑书记推过另一份文件，"我们暗访发现，这些废料都被掺进了饲料..."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印着"省化工厂"字样的吉普车停在了院子里。刘书记迅速收起文件："今天就到这里，老陈你先回去，记住——"
他的话被敲门声打断，通讯员探头进来："郑书记，省里来的调查组到了！"
乌云从西边压过来，晒场上的工人们忙着收晾晒的皮料。铁柱站在梯子上固定防雨棚，狂风把他汗湿的背心吹得猎猎作响。
"师父！"他冲着车间方向大喊，"省里来人了！开着吉普车！"
陈大山正在教女工们处理第一批猪皮，闻言手里的刮刀"当啷"掉在水泥地上。透过窗户，他看见三个穿白衬衫的人正在院子里和刘书记交谈，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笔记本不停地记录。
林秀兰悄悄凑过来："厂长，是不是..."
"继续干活。"陈大山捡起刮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把新到的茶籽饼拿出来，今天必须把这批猪皮处理好。"
豆大的雨点开始砸在铁皮屋顶上，如同擂鼓。小芳慌慌张张地关窗，突然指着远处："厂长，刘书记往这边来了！"
车间的电灯在雷雨中忽明忽暗。省化工厂技术处的马处长正用镊子翻看浸泡中的猪皮，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就是你们的新工艺？"他的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好奇，"用石灰水替代硫化钠？"
陈大山不动声色地纠正："是淘米水加茶籽饼，石灰只是预处理猪皮用。"
马处长突然转向刘书记："刘书记，你们公社的账目上，去年买过三吨明矾？"
暴雨拍打着窗户，一道闪电照亮了刘书记瞬间绷紧的脸。陈大山抢着回答："那是王会计经手的，案发后都封存了。"
"是吗？"马处长从公文包取出个信封，"可我们在化工厂的账上发现，实际发货是五吨。"
雨停了，院子里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调查组的吉普车己经开走，车轮碾过的泥浆溅在"安全生产"的标语牌上。陈大山和刘书记站在办公室窗前，谁都没有开灯。
"老刘，那两吨明矾..."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刘书记的声音沙哑，"王会计案发后，我查过仓库，确实只有三吨。"
月光透过云隙照进来，桌上的铁盒泛着冷光。陈大山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打开铁盒取出饲料票："你看这个日期！"
票面上的"1987.8.15"几个数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正是王会计开始往硝土里掺废料的时间。
"我明天就去省里。"刘书记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这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远处传来大黄的吠叫声，小花提着马灯站在院门口，暖黄的光晕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陈大山深吸一口气，雨后清新的空气里，隐约能闻到车间飘来的皮革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