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新刷的石灰墙还散发着淡淡的碱味。刘书记的搪瓷缸冒着热气，上面"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陈大山正调整着窗帘的角度，想让阳光别太刺眼，就听见门外传来清脆的皮鞋声。
"刘书记！久仰久仰！"梁经理人还没进门，热情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一把握住刘书记的手用力摇晃着。
陈大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广东客商。笔挺的深灰色呢子西装，锃亮的黑皮鞋，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还抹了发油，在阳光下泛着光——活脱脱就是上辈子见过的那些港商派头。
"这位就是陈厂长吧？"梁经理转向陈大山，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鄙公司专门做皮革制品出口..."
陈大山接过名片，指尖传来光滑的触感。名片上印着中英文对照的字样，还有个小电话的图案——这年头有电话的私人公司可不多见。
"坐，坐。"刘书记指了指会议桌旁的木椅，"梁经理远道而来..."
"不辛苦不辛苦！"梁经理笑着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双花花绿绿的手套摆在桌上，"刘书记，陈厂长，请看这是我们公司今年的新款！"
陈大山拿起一双手套，指腹轻轻着表面。这手感...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不是真皮吧？"他首截了当地问。
梁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舒展开来："陈厂长好眼力！这是真皮贴面，最新工艺！"他凑近些，身上的古龙水味扑面而来，"成本能降三成，利润起码翻一番..."
刘书记"啪"地拍了下桌子，搪瓷缸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胡闹！咱们红旗公社的招牌..."
"刘书记说得对。"陈大山把手套放回桌上，"我们要做就做真材实料的真皮货。"
梁经理的脸色变了变，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两位领导，现在南边都这么干..."他做了个数钱的手势，"只要质量过得去，老外也分不出来。"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窗外的杨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嫩绿的新叶飘落在窗台上。
陈大山站起身，声音不大但很坚决："送客。"
梁经理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陈厂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死脑筋可发不了财！"他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手套，"你们这样的小厂子..."
"小梁啊，"刘书记突然开口，语气平和但眼神锐利，"你知道我们公社去年出了个贪污犯吧？"
梁经理的手顿住了。
"就是因为在产品质量上弄虚作假。"刘书记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判了七年。"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梁经理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匆忙把最后几双手套塞进公文包。
"既然这样...那我先告辞了。"他干笑两声，快步走向门口，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陈大山跟到门口，看见梁经理的黑色桑塔纳就停在院子里，阳光下闪闪发亮。这年头能开上私家车的，都不是一般人。
"等等。"陈大山突然叫住他。
梁经理转身，脸上带着期待："陈厂长改变主意了？"
"你的名片。"陈大山把那张烫金卡片递还给他，"我们这儿用不上。"
看着桑塔纳扬起的尘土，刘书记长舒一口气："这种人啊..."
"以后会越来越多的。"陈大山望着远去的车影，轻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