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陈大山就蹲在公社办公室门口的石墩子上。刘书记的自行车铃"叮铃铃"响过来时,他赶紧掐灭了烟。
"这么早?"刘书记掏钥匙开门,"宅基地申请表填好了?"
"填好了。"陈大山双手递上表格,"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加个柴房。"
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突然停住:"砖瓦结构?"刘书记抬眼,"县里今年就批了五户指标。"
陈大山从军挎包掏出个油纸包:"听说您家老太太腰腿疼,这张狼皮褥子最养人..."
刘书记的钢笔又动起来:"砖瓦票去供销社找老王。对了,"他压低声音,"上梁别放鞭炮,最近抓铺张浪费。"
"一等砖三分五,二等二分八。"王主任的算盘珠子噼啪响,"要多少?"
陈大山用脚拨了拨砖堆:"一等砖五千,唐山产的瓦片两千。"
王主任的眼镜滑到鼻尖:"这可要二百六十五块八!还得有票!"
"票在这儿。"陈大山递上盖着公社公章的字条,"瓦片要带釉的,不要土窑的。"
一阵酒香飘来——陈大山的挎包里露出半截玻璃瓶,县酒厂特供的"高粱烧"。
"哎呀..."王主任的算盘突然灵活起来,"搭你二十斤石灰吧,抹墙缝用。"
"嘎吱——嘎吱——"
锯子啃进老松树的腰身,木屑像雪花般簌簌落下。狗娃爹抹了把汗:"够做三架梁了。椽子咋整?"
"昨儿跟林长说好了。"陈大山喘着粗气,"三张野兔皮换两方杉木。"
树倒下的轰响惊起飞鸟。小花蹦跳着数年轮:"一、二、三...爹,这树比咱家土坯房还老哩!"
林秀兰挎着篮子送饭来:"趁热吃。"掀开笼布,玉米面饼里夹着厚厚的腌野猪肉。
狗娃爹狼吞虎咽:"嫂子手艺越来越好了!"
"好吃就多吃。"林秀兰给众人盛绿豆汤,"下午我爹带骡车来拉木头。"
八仙桌上摆着炖野鸡、炒鸡蛋,泥瓦匠老赵抿了口酒:"现在工钱涨了,大工一天两块五,小工一块八。"
木匠李师傅掰着指头:"柁要榆木的,门窗得刷三道桐油..."
"都听您的。"陈大山斟酒,"就一样——"他看了眼灶台边的林秀兰,"给我媳妇那屋盘个暖炕。"
老赵笑了:"疼媳妇啊?烟道走西墙得多费三百块砖!"
"该费就费。"陈大山又满上一盅,"她冬天老咳嗽。"
小花突然插嘴:"我娘夜里脚凉,爹都给她捂脚!"
满桌哄笑中,林秀兰红着脸端来一笸箩馒头:"快吃吧,凉了发硬!"
老赵用罗盘定了方位,陈大山在宅基地西角洒下高粱酒。第一锹土挖下去时,全村的狗突然齐声吠叫。
"好兆头!"狗娃爹点燃一挂百响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动中,王会计阴着脸从田埂上走过。
林秀兰不安地拽丈夫衣角:"会不会太招摇?"
陈大山往她手心塞了把水果糖:"给帮忙的乡亲发发。"
阳光下,玻璃糖纸折射出七彩光斑。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谁也没注意王会计拐进了公社大院。
"陈老弟!"老赵突然摔下瓦刀,"这砖不对劲!"
刚砌的东墙歪了半寸,敲击声发空。陈大山抄起半块砖一掰——断面蜂窝似的满是孔洞。
"我找他们去!"他蹬上"永久"牌自行车就往县里冲。
供销社后院,王主任正跟人下象棋:"砖嘛,难免有瑕疵..."
"哗啦!"陈大山把砖块拍在棋盘上:"这里面掺了一半煤渣!"
王主任的眼睛反着光:"给你换五百块,再补两袋水泥?"
"全换。"陈大山掏出信封,"不然这封举报信明天就到县纪委——您用次品砖吃回扣的事..."
王主任的脸唰地白了。
煤油灯下,老赵正在砌炕道。林秀兰端来红糖水:"赵叔,这炕咋还留个洞?"
"你男人特意交代的。"老赵撬开一块砖,"瞧见没?冬天塞个暖水壶,被窝能热到天亮。"
林秀兰的眼圈突然红了。灯光映着新砌的砖墙,就像她出嫁那日,盖头下看到的喜烛光。
小丫头蹲在建材堆旁,用红砖粉在地上画画。
"画啥呢?"陈大山凑近看。
"新学校!"小花指着歪歪扭扭的房子,"爹,我能带同学来咱家写作业吗?狗娃说...说万元户家的房子亮堂..."
陈大山揉揉她脑袋:"等安上玻璃窗,天天让你同学来!"
林秀兰在身后轻声叹:"这孩子,净想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