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残夜求医
冰冷的雨点敲打在残破的猩红嫁衣上，洗刷着叶红绡绡逸散的血红光点，却冲不散怀中襁褓里透出的刺骨阴寒与体内驳杂涌动的污浊。她抱着叶生——大哥叶鸿图血脉最后的延续，在阴雨连绵的荒野中踉跄前行。每一次落脚，鬼体的裂痕都因反噬与力量流逝而加深一分，怀中小小躯体内那几种冲突力量的拉扯，让她心如刀绞。
她低头看着那张青灰玉白的小脸，在昏睡中也痛苦地微微蹙眉。她的“烙印”保住了孩子的命，代价却是将他变成了一个半人半鬼的异类。更让她日夜难安的是，她以自身混乱污秽的本源强行“中和”外部鬼界侵蚀的举动，究竟对这孩子的根基造成了多少无法挽回的损伤？会不会像跗骨之蛆，在未来某个时刻彻底爆发，吞噬掉他？
“不行……不能就这样……”红绡绡心中被巨大的恐慌与愧疚填满，大哥的血脉不能毁在她手里！“必须找人看看……必须要弄清楚！”
临江市虽大，人海茫茫，但能一眼看穿十世善人体质、又能接触了解高阶魂体法术秘辛的存在，屈指可数。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个名字——桃芯。那位深居桃源乡、传说中庇护万妖的妖神。她对魂体本源的研究造诣极深，应该能看出叶生的隐患！
目标明确后，红绡绡强压鬼体的崩溃感，辨明方向，化作一道黯淡的红黑流光，带着叶生朝“桃源乡”在人间最可能的入口节点之一——云雾山深处遁去。
穿过层层禁制和幻境迷雾，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此处并非桃源乡核心，只是外围一处由妖力精心维系、用以教导低阶小妖和半妖孩童的场所。空气温润，灵气盎然，奇花异草遍布山谷，巨大的桃木搭建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如同人间仙境。
亭中，一位身着九重渐变绯色鲛绡纱裙，容颜绝世、带着千年沉淀的温润光华与神性威严的女子，正坐在一张玉藤编织的靠椅上。她眉心的桃花钿鲜红欲滴，此刻眉眼柔和，正将一朵散发着莹莹灵光的小花递给一个依偎在她脚边的小娃娃——正是她的儿子，桃源。
西岁的桃源生得粉雕玉琢，一头柔软的黑发微卷，眼睛亮晶晶像熟透的紫葡萄，小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无忧无虑。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去够那朵发光的花，咯咯笑着：“桃桃……好看！谢谢娘亲！”稚嫩清脆的童音在宁静的山谷中回荡。
就在此时，空间泛起一阵微弱的涟漪波动。一道裹挟着浓郁雨夜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鬼气的红黑流光落在山谷入口处，光芒散去，显出抱着襁褓的叶红绡绡。为了不惊吓到孩童，尤其是桃芯身边那个一看就天真烂漫的小娃娃，红绡绡在落地的瞬间便强行收束了周身逸散的鬼气与怨念，连那身惊悚的红嫁衣也幻化为一套相对朴素的、水红色的民间女子衣裙（只是裙摆边缘隐约可见难以尽褪的暗红血渍痕迹）。焦黑的鬼脸也在强大的幻术下，变成了一张带着忧愁病容、略显苍白的清秀妇人脸庞——虽非倾国倾城，却也顺眼。此刻她身上，仅存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深深的忧虑。
桃芯若有所感，抬首望去。那双温润如玉却又洞察万物的眼眸瞬间穿透了红绡绡那精心维持的幻象，看到了她那残破濒临崩溃的鬼体本源，以及……她怀中襁褓里那个气息驳杂诡异、半人半鬼却又蕴含着无比纯净金色光点的生命！
“姨姨？”小桃源也好奇地扭过头，看到突然出现的红绡绡和他没见过的婴儿叶生，紫葡萄般的大眼睛眨了眨，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却无多少畏惧。
“娘亲，那是谁呀？她抱着的娃娃在发光吗？好暖和……”桃源奶声奶气地问，他本能地感觉到叶生身上那点微弱金光带来的一丝暖意。
桃芯眼神微凝，轻轻拍了拍桃源的脑袋，温声道：“没事的，桃桃，大概是迷路的访客。乖乖待在这里，娘亲去看看。”
“嗯！”桃源用力点点头，依旧好奇地看着红绡绡的方向，小手捏着那朵灵花。
红绡绡抱着叶生，姿态放得极低，小心翼翼地走到桃芯面前数步之外停下，深深一福，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和刻骨的焦急：“冒昧打扰桃芯大人清修，万望恕罪！妾身……实是走投无路，才厚颜前来求教！”
桃芯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分析仪，在叶生身上细细扫过。叶生体内那几种截然不同的能量：磅礴纯净的功德金光、如跗骨之蛆的鬼界本源污秽、红绡绡那混杂着混乱怨恨的血脉烙印力量……彼此冲突又诡异地维持着平衡的状态，在她眼中纤毫毕现。尤其是红绡绡强行“中和”留下的痕迹，如同粗暴缝合的伤口，充满了后遗症的风险。
桃芯微微蹙眉，语气温和却带着首指核心的锐利：“这孩子……身负十世善果，却被鬼界本源侵蚀，更被你以自身某种极为‘特殊’的方式强行‘中和’、保住了性命。如今三者虽勉强平衡共生，根基却己损伤。”她顿了顿，看着红绡绡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继续道：“你强行注入的力量，带着强烈的混乱印记和血脉束缚，不仅牢牢锁住了他的生机，也锁住了冲突的根源，如同用剧毒暂时压抑内伤。它或许维持了眼前的存续，但未来呢？这三者一旦失衡爆发，他将万劫不复。更有甚者，这份‘特殊’的印记，本身就是一种深刻而扭曲的羁绊，会成为他挣脱宿命、迈向光明时最沉重的枷锁。”
每一句话，都如同冰冷的针，扎在红绡绡早己不堪重负的心上。巨大的恐慌淹没了她，她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声音带着哭腔：“桃芯大人！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告诉我……该如何是好？如何才能消除这些隐患？妾身……妾身万死难辞其咎！”
红绡的悲泣真切而绝望。小桃源不明所以，但感觉到那阿姨声音里的悲伤，本能地朝这边挪了一小步，小脸上带着点担忧，小声说：“娘亲，小娃娃难受吗？要不……让桃桃摸摸他？桃桃会轻轻的……”
桃芯安抚地看了一眼儿子，再次看向红绡绡时，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与……某种关乎未来的推演。她斟酌着词语，目光仿佛穿透了叶生的身体，看到更深层次的魂体结构，缓缓说道：
“根除‘后患’的契机……极为渺茫。若要长久稳固，甚至是消弭你留下的‘印记’隐患……或许需要在更高的维度，将冲突的本源进行剥离、重塑，寻找到真正能容纳、净化和承载这份‘特殊印记’力量的实体，将其作为稳固之‘锚’。”（伏笔在此！这既是在谈叶生伤势的解决方法方向，更是桃芯在构想开辟一个依托于地球，却又相对独立、能够为那些被污浊人间排斥的异类和善意精怪提供庇护的“新生妖界”的理论雏形！叶生身上冲突力量的平衡需要“锚定平台”，而“新生妖界”也需要稳定的空间之锚！）
红绡听得似懂非懂，但那“渺茫的契机”和“剥离重塑”的字眼让她心如死灰。她急切地追问：“没有……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哪怕……哪怕只能缓解一时？”
桃芯沉默了。她的目光扫过远处那棵巨大妖异的桃木上繁复的符文流转，又落在叶生眉心的微弱光点上。
“目前没有。”桃芯最终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悲悯的无奈，“我能做的，只是引导这股纠缠不休的力量暂时平静下来。”她指尖微动，一点温润如暖玉的粉红色光芒从她袖中飞出，轻柔地融入叶生眉心那点微弱的金光之中。那点金光如同被注入了微小的活力，亮了一点，叶生痛苦蹙紧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许。“这点‘桃息’能滋养这孩子的善念本源，让冲突的力量暂时缓和，减少他灵体撕裂的痛苦。”
红绡绡看着叶生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绝望中生出一点卑微的希望：“多谢桃芯大人！至少……至少他现在能好受些……”
就在这时，山谷旁空间如墨般轻微一荡，一道颀长冰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桃芯身侧——墨霆。他那苍白如骨瓷的脸上毫无表情，幽绿的竖瞳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第一时间锁定了红绡绡和她怀中的叶生。那眼神冰冷、探究、带着洞穿虚妄的锐利，仿佛瞬间看透了红绡绡的幻术伪装和叶生体内的力量纠缠。他的目光在叶生身上尤其停留了片刻，随即又如同无事发生般垂落，安静侍立在桃芯侧后方，如同沉默的玄冰。
西岁的小桃源被墨霆“叔叔”突然的出现吸引了一下注意力，但很快又好奇地看着叶生眉心稍微亮了一点的金光，小声道：“娘亲，小娃娃不怕了？那光是暖暖的……”他本能地觉得那微光很舒服。
“他暂时不会那么难受了。”桃芯温声对桃源说，也像是说给红绡绡听，但她的眼神深处，在墨霆出现后，闪过一丝更深的思虑。她看向红绡绡，语气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番关乎“本源重塑”、“独立承载”的言语只是寻常医者叮嘱：“离开吧，带着他去‘和谐村’。那里对魂体与生灵的兼容性较好，规则也算温和。对他体内这种状态而言，那里可能是暂时‘共存’相对安全的地方。保护好那点善念金光。”
最后几个字，桃芯说得意味深长。
红绡绡千恩万谢，抱着似乎安稳了些的叶生，再次化作一道黯淡流光，沿着桃芯指点的方向疾驰而去，目标是那个鬼界边缘、名为“和谐村”的诡异之地。
山谷重新恢复了宁静。小桃源还在研究手里的灵花。桃芯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着玉藤椅的扶手，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墨霆上前半步，声音冰冷无波：“那孩子，是极佳的……观察样本。他的状态，或许印证了某些推演。”他没有明说，但指向正是开辟新空间的可能性。
桃芯不置可否，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未来某种可能性的轮廓。为万妖建立一个摆脱“星”的冰冷注视、可以繁衍生息的庇护所——她心中的蓝图，因为叶生这个特殊的案例，其最关键的“核心锚定”方案，似乎隐约浮现了一丝理论雏形。代价巨大，前路艰难，但这个奇特的十世善人孩子……或许在无意中，为她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火。
“走吧，桃桃。”她抱起好奇张望的儿子，温柔的声音里蕴含着守护的决心与沉甸甸的思虑，“该回去背今天的功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