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崖边野蔷薇的甜香掠过树梢，姜九笙按在腰间革囊上的指节泛白。
她脚下是千丈悬崖，对面那片沉寂的墨色山林里，几株老松的枝桠间隐约挂着褪色的红绸，那是三日前埋下的暗记，此刻却被风雨打湿成暗褐色，像极了祖父古籍里记载的“血玉藤”。
“又在数对面的树影？”慕容瑾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玄色衣摆扫过崖边丛生的蕨类，惊起两只翅尖带金斑的粉蝶。
他走到身侧时，月白色内衫领口露出半截银链，链坠是枚刻着缠枝莲的银锁，那是她十六岁生辰时送他的，如今被磨得发亮。
姜九笙没有回头，视线锁着山林深处那棵歪脖子老松：“你让我出来透气，不是看我数松针的。”
慕容瑾将折扇在掌心转了两圈，忽然用扇骨挑起一缕发丝：“可你睫毛都快戳到崖壁了。”
指尖掠过耳后时，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听见他低声道：“前山守哨的阿桂今早发现溪涧边有陌生鞋印，鞋底纹络和五年前影门刺客的一模一样。”
夜风陡然转急，鬓角发丝吹到他手背上。
她盯着他指节那道剑伤疤痕，为替她挡下玄铁爪留下的，此刻在月色下泛着青白。
“影门”二字如淬毒的冰锥，刺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七年前南疆蛊祸，正是这个组织用活人养蛊，让三百名江湖客化作枯骨。
“所以你才让我守在主厅？”她的声音发颤，“早怀疑内鬼混在炼药房里。”
慕容瑾的折扇“啪”地合拢，竹骨撞出清响。
他沉默地望着远山，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伸手覆上她握成拳的手：“三日前我去后崖采药，看见杂役房的窗台上晒着半干的‘醉仙藤’，那是影门炼制迷魂散的主材。”
他的指腹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研药磨出的痕迹，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姜九笙忽然想起今早整理药谱时，他在她身后站了半个时辰，首到她发现才掩饰般拿起朱砂笔，在图谱角落画了朵歪扭的海棠，她家乡的花，如今那朵花旁被朱砂点了个红点，正对着西麓的鬼愁涧。
“阿瑾，”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醒什么，“苍梧山雪崩那晚，你背着我走了十里山路，还记得吗？”
记忆里的暴雪突然漫上来。她为采悬崖上的雪参失足滑落，是他用腰带系住两人，在齐腰深的雪地里爬了一夜。
找到山神庙时，他的后背被岩石划得血肉模糊，却还笑着把她冻僵的手塞进自己衣襟焐热。此刻想起，心脏像被浸了蜜的青杏裹住，又甜又涩。
“怎么突然...…”
“因为那时我就知道，”慕容瑾打断她，指腹轻轻擦过她掌心的冻疮疤痕，“只要你在，我就不会死。就像现在，只要我们站在一起，影门的毒计也好，仇家的追杀也罢，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说话时，月光正落在他睫毛上，将瞳孔染成琥珀色，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色泽。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碾碎了寂静。药童阿福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腰间药袋撞得陶罐叮当响，月光下他脸色白得像新晒的宣纸：“姜姑娘！慕容公子！前山有异动！”
姜九笙猛地转身，发带被风掀起老高：“说清楚！”
“是轮岗的弟子！”阿福跪倒在地，膝盖压断几株带露的草药，“本该戌时交接的外门弟子提前了两个时辰！更奇怪的是，他们往禁地运送的不是药材，是盖着黑布的长木箱，箱角露出的铁链…....和三年前围剿马匪时见过的囚车锁链一模一样！”
慕容瑾折扇敲在掌心，眼神瞬间冷如寒冰：“囚车？他们要押运谁？”
“不知道，但守林的师兄截获了信号！”
阿福从怀里掏出半幅染血的青布，上面用银线绣着扭曲的符文，“他跟着信号源到了悬崖边，看见有人用这种布和林子里的人联络，等靠近时，对方把信鸽杀了，只抢回这半幅！”
姜九笙接过旗布，指尖触到冰凉的绣线。
那符文她在祖父的古籍里见过，三横一竖的变形，是影门传递密信时专用的“枭”字印记。七年前南疆蛊祸的卷宗里，也画着同样的符号，旁边批注着“以血为引，勾连邪祟”。
“他们在调虎离山。”慕容瑾忽然指向东南方的峡谷，“禁地的密道入口在那个方向，而玄龟令的拓片，就锁在密道尽头的石匣里。”
夜风陡然变得刺骨，姜九笙望着山林深处，仿佛能看见无数双眼睛在树影间闪烁。她想起昨日老药师说的话：“最近药圃里的‘醒神草’总是莫名枯萎，可染病的都是前几日去过前山的弟子。”
现在想来，哪里是枯萎，分明是影门特制的“软筋散”，无色无味，却能让武者在三日内使不出内力。
“必须提前行动。”她将旗布塞进腰带，手指按上靴筒里的匕首，“原计划是寅时探路，但现在…....”
“子时三刻。”
慕容瑾接口，眼中闪过寒光，“我从后崖密道绕去禁地，你带阿福他们守住前山入口。记住，见到持这种旗的人，不必问来历。”
他顿了顿，从颈间解下那枚刻着玄龟纹的玉佩塞进她掌心，“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内芯嵌着避毒珠，贴身戴着。”
玉佩触手生温，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姜九笙想开口说“你也需要”，却看见他转身时，袖中滑出半片干枯的海棠，那是去年她夹在他药书里的，如今己褪成暗褐色，却被他用蜡纸小心包着。
“阿瑾！”她忽然叫住他。
他回头，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嗯？”
姜九笙咬了咬唇，从手链空间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塞到他手里：“这是我新制的解毒丹，关键时刻能救命。”
又翻出几个小纸包，“还有这些毒药，能应急。”
慕容瑾接过，嘴角微微上扬，目光里满是温柔：“放心，我定会平安回来。”
两人掌心相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心跳，像两面即将敲响的战鼓。
姜九笙望着他，心跳如鼓，脑海中闪过无数过往。就在慕容瑾要转身离去时，她突然踮起脚尖，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慕容瑾先是一怔，随即双手紧紧将她拥入怀中，热烈地回应着她。暮春的风也仿佛静止，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这个吻，像是把多年来未说出口的爱意都倾注其中。许久，两人才缓缓分开，额头相抵，彼此眼中满是深情与坚定。
梆子声遥遥传来，己是亥时三刻。远处忽然传来夜枭连串的啼叫，那声音凄厉刺耳，像是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危机敲响了警钟。
“子时三刻，主厅前见。”慕容瑾说完，转身便要走。
“等我回来。”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回来给你画完那幅海棠。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姜九笙深吸一口气。风送来远处隐约的林涛声，像极了七年前雪夜里垂死的古树悲鸣。
她握紧手中的玄龟玉佩，指腹着上面古朴的纹路，忽然想起慕容瑾刚才的眼神，那不是自信，是早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
山寨深处，老药师颤抖着翻开古籍残页，烛火下那枚朱砂画的影门印记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的笔画像毒蛇般游动。
他想起五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少年药徒时，在乱葬岗见过的那一幕：数十具尸体被钉在木桩上，心口都刻着同样的符号，鲜血在雪地里汇成蜿蜒的河流，流向暗夜里若隐若现的黑色旗帜。
“不能让他们拿到玄龟令…...”老药师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书页，当年活下来的，不止我一个…....”
色愈深，山林里的风裹挟着若有若无的腥甜扑面而来。
姜九笙握紧匕首，刀尖在崖石上擦出细碎的火星，宛如坠落的星屑。玄龟玉佩在掌心发烫，似在应和着远处那即将爆发的危机。
她明白，这己不是简单的正邪交锋，而是要将七年前那桩旧案连同影门势力，彻底碾碎在这莽莽山林之中。
子时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姜九笙抬眼望向慕容瑾消失的方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玄龟玉佩在掌心灼热，仿佛与某个同样急促的心跳遥相呼应。
“开始了。”她低语，匕首的寒光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锐利的银弧，如同撕开暗夜的第一缕微光。
而在密林深处，慕容瑾着袖中那支寒玉簪，想起她眉间那道浅疤，脚步不由加快，靴底碾过青苔，在月光下发出湿冷的声响。
远处的山谷间，灯火明灭不定，宛如蛰伏的巨兽，静待猎物入网。一场将撼动整个江湖格局的暗战，己然悄然揭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