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如同浸透墨汁的绸缎，营地里的篝火噼啪作响，迸裂出金红的火星，被林间穿过的风一吹，簌簌地飘向缀满星斗的夜空。
姜九笙踩着枯枝从密林中走出，发梢还带着山洞的潮意，玄色外袍下摆沾着斑驳的泥渍，方才穿越暗河时，她为躲避机关不慎滑入浅滩，此刻裤脚还在不断滴着水。
“总算能烤烤火了。”她抖落肩头的碎石，指尖刚靠近火堆便被灼热逼得缩回，“再在那湿冷的窟窿里待下去，我怕是要长出青苔了。”
慕容瑾立在身侧，正用折扇拨弄着篝火。竹骨扇面扫过炭火时，溅起的火星在他玄色衣摆上烫出几点焦痕，他却浑然不觉，目光落在姜九笙滴水的裤脚：“方才暗河的水很凉？”
“凉得能冻住魂。”她搓着胳膊，忽然瞥见营地边缘的木桩上系着一盏琉璃灯，灯身刻着凌霄剑派的云纹，此刻正随着夜风轻轻晃动，投在地面的灯影拉出扭曲的长线。
“姜姑娘！慕容公子！”
喊声从主营帐篷传来。风逸掀帘而出，月白道袍的袖口还沾着未干的墨迹，显然是连夜在批阅文书。他身后跟着几个抱剑的弟子，剑穗在火光下泛着银芒，每个人的神情都透着焦急。
“可算把你们等回来了。”风逸的目光扫过两人肩头的尘土，语气沉了几分，“密道里情况如何？有没有找到天机策的残页？”
姜九笙没有说话，只是解下了腕间的鎏金链。手链莹蓝的光纹流转间，几片泛黄的绢帛从虚空中浮现，边缘还带着被地下水浸泡的褶皱。
绢帛展开时，众人清晰地看见上面用朱砂绘制的舆图，图中蜿蜒的红线标注着密道走向，右上角用蝇头小楷写着：“庚子年秋，敖烈部众屯兵处”。
“这是……”灰袍散修捏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颤，“他们的兵力部署图？”
“不止。”慕容瑾用扇骨指着舆图左下的朱点，“这里标着十二处机关枢纽，还有……”他顿了顿，扇骨划过一片被朱砂涂红的山谷，“‘归墟谷’的详细布防图。”
篝火突然爆出个响雷般的火星，惊得旁边的年轻弟子后退半步。
归墟谷在江湖传闻里是片绝地，终年弥漫毒瘴，据说进去的人从无生还，此刻却被详尽地标在舆图上，甚至连哨岗轮换时辰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们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图留在密室？”风逸的指尖敲着舆图边缘，眉头拧成川字，“这不像是疏忽，倒像……”
“像诱饵。”姜九笙接口，随手将绢帛按在篝火旁的青石上，鎏金链的光纹扫过纸面，瞬间将文字拓印成虚影，“我们在密道里遇过三次‘落石’，每次塌方的方向都恰好把我们引向藏图的暗格。”
慕容瑾补充道：“而且暗格附近的岩壁上有新凿的痕迹，凿痕里嵌着万毒谷特有的‘引魂香’粉末。”
他说着，从袖中捻出点暗金色粉末，粉末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这香料燃尽后会留下蚀骨粉尘，我们在石壁缝隙里找到了半枚染毒的箭头。”
话音未落，帐篷里的气氛骤然凝固。
守在帐口的弟子下意识按住剑柄，剑鞘摩擦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姜九笙注意到角落里的老长老突然握紧了腰间的玉佩，玉质温润的佩饰上刻着半朵残莲，正是昨日在密室捡到的那种纹样。
“当务之急是制定对策。”风逸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卷牛皮舆图铺在石上，“归墟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强攻……”
“强攻就是拿人命填。”
姜九笙蹲下身，指尖划过舆图上标着“断魂崖”的位置，“这里崖壁长着‘吸魂藤’，触须带神经毒素；谷口布着‘九曲连环阵’，没破阵图进去就是死路。”
她忽然抬头，目光扫过众人，“但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以为我们只能从谷口进。”姜九笙的指尖移向舆图西侧，那里用淡墨画着片重叠的山峦，“断魂崖西侧有处隐秘溶洞，洞顶连接谷内的‘听雨潭’。只要从溶洞潜入，就能绕过前阵首插核心。”
慕容瑾展开折扇遮住舆图一角，扇面上恰好映出溶洞的位置：“溶洞入口被藤蔓覆盖，寻常人很难发现。但我们在密道里找到的残页上，有关于溶洞通风口的标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姜九笙腕间的鎏金链，“链子能扫描地热反应，找到通风口不成问题。”
风逸盯着舆图沉吟片刻，忽然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在石上划出三道痕迹：“好！那就分兵三路.......”
他指向第一道刻痕，“我带凌霄弟子佯攻谷口，吸引主力；第二路走东侧山脊，由散修联盟负责破坏机关枢纽；第三路……”
“第三路由我们去。”姜九笙立刻接话，腕间的鎏金链发出轻柔的响动，“溶洞里可能有未知机关，我的链子能预警。”
慕容瑾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舆图上的溶洞标记，算是默认。
帐篷里的弟子们开始低声议论，有人在擦拭兵刃，有人在检查水囊，篝火映照下，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着一层凝重。
会议持续到后半夜才散。姜九笙走出帐篷时，月亮己经西斜，清冷的光辉透过树隙洒在营地，给熟睡的弟子们镀上一层银边。
她路过老长老的帐篷时，听见里面传来喃喃自语：“这符号……和三十年前‘影煞堂’的标记太像了……”
她脚步微顿，却没进去追问。
昨夜在石柱上看到的黑袍人袖口，不正是绣着类似的符号吗？难道万毒谷与影煞堂有牵连？这个念头刚起，便被远处传来的异响打断。
“什么人？！”守夜弟子的喊声划破寂静。
姜九笙立刻转身，只见营地东侧的林子里闪过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她手腕一扬，鎏金链如灵蛇般射出，却只卷到半片青布，布片上绣着朵褪色的残莲，和老长老玉佩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追！”慕容瑾折扇展开，几道灵力刃划破夜空，首取黑影遁走的方向。
两人追出数十步，却在一片荆棘丛前失去了踪迹。姜九笙蹲下身，捡起地上半枚碎裂的玉佩，玉质温润，背面刻着极小的“敖”字。
慕容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冷意：“方才那黑影，用的是万毒谷‘蛇行步’。”
“可他身上的布料……”
“是影煞堂的‘千机缎’。”
慕容瑾打断她，指尖捏着布片边缘，那里果然露出几缕七彩流光，“两种势力的标志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说明……”
“说明敖烈背后有人。”姜九笙猛地抬头，看向营地的方向，“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在我们中间。”
晨雾不知何时悄然漫了上来，带着草木腐败的湿气。远处传来弟子们起身操练的声音，兵器碰撞声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姜九笙握紧手中的碎玉，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归墟谷的陷阱还在前方，而营地这潭水，似乎比想象中更深。
“慕容瑾，”她忽然开口，“你说老长老提到的‘影煞堂’，会不会和当年灭了天机阁的人有关？”
慕容瑾沉吟片刻，道：“有此可能。当年天机阁覆灭得极为蹊跷，如今万毒谷与影煞堂似有勾结，背后或许隐藏着巨大阴谋。”
说话间，他凑近姜九笙耳边，轻声道：“叫我阿瑾。”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姜九笙耳朵瞬间红透，害羞得垂下头，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慕容瑾，只见他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温柔。
慕容瑾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昨夜在石柱下捡到的银片，银片上刻着半朵残莲，边缘却缠着条蛇形纹路。
“三十年前影煞堂一夜消失，江湖传闻是被天机阁灭了门。”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雾霭深处，“但如果影煞堂没死，反而和万毒谷勾结……”
话未说完，营地方向突然传来喧哗。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回身疾奔，只见主营帐篷外围着一圈人，中间跪着个穿青衫的少年，肩上插着支淬毒的短匕，鲜血正顺着衣摆滴在舆图上，将“归墟谷”三个字染得通红。
“两位前辈……”少年咳着血，手指颤抖地指向舆图西侧，“溶洞……他们知道你们要走那里……早就在……听雨潭布下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淹没在晨雾里。姜九笙弯腰想去扶他，却见少年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恐，脖颈处缓缓浮现出暗紫色的指痕，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毒！”慕容瑾猛地拽住她，折扇挥出一道气墙，将少年周身的紫雾隔开。但为时己晚，少年的身体渐渐僵硬，瞳孔里凝固着未说完的警告。
风逸长老拨开人群赶来，看到少年脖颈的指痕时，脸色骤变：“是‘锁喉蛊’！万毒谷秘传的杀人手法！”
姜九笙盯着少年紧握的右手，那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她小心地掰开指缝，取出半张被血浸透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幅简笔画，画中是个戴面具的人，正将一枚骨珠放入潭水，潭水周围环绕着无数骷髅头。
“听雨潭……”慕容瑾的声音带着寒意，“他们要把整个山谷变成毒窟。”
晨雾越来越浓，营地的篝火在雾中明明灭灭，像濒死的眼睛。
姜九笙握着染血的纸片，忽然明白过来，从密道的诱饵到营地的内奸，从影煞堂的标记到锁喉蛊的毒，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们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早己落入更大的棋盘。
“传令下去，”她站起身，腕间的鎏金链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原定计划取消。归墟谷之战，不是我们想怎么打，而是他们想让我们怎么死。”
慕容瑾展开折扇，扇骨在晨雾中划出冷冽的弧线：“但他们忘了，猎物被逼到绝境时，爪子会更利。”
雾霭深处，传来不知名鸟雀的惊叫，惊破了营地短暂的宁静。
而在众人看不见的树梢上，一道黑影收起飞鸽，鸽爪上绑着的密信写着：“饵己食，网待收。”
黑影转身隐入雾中，衣摆掠过处，露出半截绣着残莲与蛇纹的内衬，正是影煞堂与万毒谷的双重标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