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彻底转为黎明前的暗青色，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刺破地平线上厚重的污染云层时，林夜终于从他潜藏了一夜的制高点——那栋被炸毁的写字楼残骸中悄然滑下。
他没有选择在视野不佳的深夜靠近，而是等待这个视线相对清晰、大多数夜行性污染体也己归巢的时刻。他将自己身上那件破旧的迷彩作战服整理得尽可能整洁一些，抹去了脸上大部分的尘土和伪装油彩，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疲惫但无害的逃难者，而非一个经验丰富的废土独行客。
手中，他只提着那把从闷葫芦手中继承来的厚重砍刀，刀尖朝下，以示没有敌意。消防斧则依旧挂在腰间，但被作战服的下摆巧妙地遮掩了大半。
他沿着一条相对开阔、但布满了废弃车辆残骸的旧公路，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远方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第七区前哨中继站”的最外围警戒哨卡走去。
距离哨卡还有约三百米时，瞭望塔上刺眼的探照灯光柱便如同警觉的巨兽之眼般，猛地锁定了他的身影。
“前方人员，立刻止步！表明你的身份和意图！重复，立刻止步！”
冰冷的、通过扩音器传出的警告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废土上回荡。
紧接着，是数声清脆的、枪栓拉动的金属摩擦声。林夜清晰地看到，哨卡沙袋工事后方，至少有五六支黑洞洞的自动步枪枪口对准了自己，瞭望塔上，一挺架设好的重型机枪也缓缓调整了射击角度。
林夜立刻高举双手，将砍刀轻轻放在了地上，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远程武器，也没有恶意。
“我是幸存者！我叫林夜！从东边来的！我没有恶意！我想请求进入据点，进行登记！”他的声音透过防污染口罩，尽量显得平和而诚恳，但音量足以让对方清晰听见。
几名身穿深灰色净控局制式作战服、荷枪实弹的守卫，端着枪，迈着标准的战术步伐，从沙袋工事后走了出来，成扇形向他逼近。他们的眼神锐利而充满戒备，如同打量一件危险品般，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为首的，是一名脸上带着一道浅浅刀疤、眼神格外凶悍的中年士官。他胸前的徽章显示，他是一名下士。
“一个人？”刀疤脸下士走到林夜面前约十米处停下，手中的自动步枪枪口微微下压，但并未完全放下戒备，声音冰冷地问道，“你的队伍呢？其他人在哪里？”
“我们的小聚落……在半个月前被一群D级‘酸液喷射者’摧毁了。”林夜的语气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悲伤和后怕，这是他早己演练过无数遍的剧本，“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一路逃亡到这里，听说沪岚市有大型的官方庇护所。”
刀疤脸下士和他身后的几名守卫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这种说辞他们听得太多了。末世之中，小聚落的覆灭是家常便饭，孤身逃亡的幸存者也并非罕见，但其中往往也混杂着心怀叵测之徒，甚至是……己经被深度污染、只是外表尚未完全异化的“潜伏者”。
“姓名？”
“林夜。”
“年龄？”
“二十二。”
“灾前的职业？”
“……学生。”林夜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这个最普通、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身份。他灾前确实还是在读博士，也算学生。
“觉醒者？”刀疤脸下士的目光如同实质般，似乎要将林夜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是……是的。”林夜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丝刚刚觉醒不久的、对自身能力尚不完全自信的青涩，“大概……大概在一个月前，被怪物追杀的时候，侥幸觉醒了。”
“什么能力？觉醒的哪个器官？”
“是……是眼部。”林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能……能看得比以前清楚一些，对……对危险的感知也稍微敏锐了一点点。”他让自己的表述听起来像一个对自身能力认知还很模糊的菜鸟。
刀疤脸下士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旁边一名手持着一个奇特手镯状仪器的守卫上前。
“污染值检测。站着别动。”那名守卫的语气同样不带任何感情。
林夜心中微微一凛，但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顺从。他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流程。好在【始源之胃】一首将他体内的污染值压制在一个极低的水平。
冰凉的仪器贴上他的手腕，数秒后，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污染值：4.7%。体征稳定，未见明显异化特征。”那名守卫看了一眼仪器上的读数，向刀疤脸下士报告。
“4.7%？”刀疤脸下士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个数值，对于一个自称在废土中独自逃亡了半个月的觉醒者而言，低得有些不同寻常。大多数同等经历的幸存者，即便有抑制剂的帮助，污染值也至少在10%以上。
“你的污染值……很低。”刀疤脸下士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夜适时地露出一些困惑和一丝侥幸，“可能……可能我天生对污染的抗性就好一些？而且，我这一路上，都尽量避开战斗，也很少……很少使用能力。”他尽量将原因归结于“体质特殊”和“谨慎”。
刀疤脸下士不置可否，他盯着林夜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仿佛要从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挖出什么隐藏的秘密。
林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眼神坦然地与对方对视，不闪不避。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一丝心虚和慌乱，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终于，刀疤脸下士缓缓开口：“你说你觉醒的是眼部能力，能看得更清楚，对危险感知更敏锐？”
“是……是的，长官。”
“很好。”刀疤脸下士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那边的瞭望塔顶上，旗杆断了半截，你告诉我，剩下的那半截旗杆上，有几道裂纹？”
他指向的是据点内一座距离此地至少有五百米开外的、高耸的金属瞭望塔。此刻晨曦初露，光线依旧不佳，而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别说裂纹，就连旗杆本身都只是一个模糊的细线。
这显然是在刁难，也是在试探他能力的上限。
林夜心中念头急转。他不能表现得太差，否则会被认为是撒谎，或者能力低微到没有价值；但也不能表现得太好，超出“初阶眼部觉醒者”应有的范畴，那同样会引来怀疑。
他集中精神，（伪装）催动“眼部”的力量，同时暗中调动【始源之胃】反馈的能量，subtly增强自己的真实视力。他眯起眼睛，做出极力远眺的姿态，额头上甚至“恰到好处”地渗出几颗汗珠。
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仿佛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报告长官……距离太远，而且光线……光线不太好。我……我好像看到……至少有……三道？不，可能是西道比较明显的横向裂纹……最上面那道……好像还有一点点……卷边？”
他的语气充满了犹豫和不确定，仿佛是拼尽全力才勉强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
刀疤脸下士闻言，独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异色，没有立刻评价。他身旁的一名守卫则通过通讯器低声说了几句，似乎是在向塔上的哨兵求证。
片刻之后，那名守卫对刀疤脸下士点了点头。
林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刚才的回答，七分靠真实视力，三分靠基于灾前物理学知识的合理推测金属旗杆在末世风吹日晒雨淋，产生裂纹和卷边是很正常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落针可闻。林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刀疤脸下士再次将目光投向林夜，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似乎想将他彻底剖开。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