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在断电的VR舱里嗅到了记忆深处的硝烟味。陆父实验室爆炸的残骸在眼前重现，十岁的陆沉舟在火场里安静得像个瓷偶。白大褂碎片上，铂金袖扣刻着周景深的名字。
她捡起袖扣时，小陆沉舟忽然抓住她的手：“姐姐，我不疼。”沈知微猛然惊醒，冷汗浸透后背——当年捡起袖扣的“她”，此刻正握着VR中那个注射器人影的手。
浓稠到令人窒息的黑暗吞没了VR模拟舱。沈知微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衣料，冰冷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像一层挣脱不开的恐惧之网。
上一秒，琴房幽闭的幻象还在挤压着她的神经，季临川那张在扭曲光影里骤然靠近、毫无表情的脸，以及他手中那支闪着不祥寒光的镀金注射器，几乎要刺穿虚拟的屏障扎入现实。
下一秒，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被那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掐灭，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疯狂撞击着耳膜。
断电了。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里，沈知微大口呼吸，试图平复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然而，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她的鼻腔——那是硝烟混合着皮肉焦糊的味道，刺鼻、辛辣、带着毁灭的余烬。
这气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最黑暗的一把锁。是陆父实验室爆炸现场的味道！前世，她在陆沉舟严重失控、意识混乱的呓语中，曾无数次捕捉到这缕来自地狱的气息。每一次，都伴随着他蜷缩在角落、浑身痉挛的剧烈痛苦。
这味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念头刚升起，周围的黑暗骤然被刺目的红光撕裂！不再是虚拟的投影，而是记忆本身带着灼热的温度和巨大的轰鸣，蛮横地将她拖拽回去。
她仿佛瞬间置身于一片燃烧的废墟中心——陆震霆那间曾代表着尖端科技与无限可能的实验室，此刻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狂舞的火焰和呛人的滚滚浓烟。
刺耳的警报声早己被爆炸的巨响撕裂，只剩下火焰贪婪舔舐残骸发出的噼啪爆裂声，以及远处模糊不清的、惊恐绝望的呼救。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就在这片混乱炼狱的中心，沈知微的目光被牢牢钉住。一个瘦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离爆炸核心最近的地方，背对着她，面对着那堆仍在喷吐烈焰的残骸。是十岁的陆沉舟。
他穿着小小的、浆洗得过分挺括的白衬衫和黑色背带裤，在满目疮痍的背景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干净，也干净得令人心碎。火焰跳跃的光芒在他身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将他小小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射在布满焦痕和玻璃碎片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而怪诞的傀儡。
他没有哭喊，没有奔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孩童该有的惊惧颤抖。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微微歪着头，看着眼前跳跃的火焰，仿佛在欣赏一场与他无关的、遥远而奇特的表演。
那姿态，脆弱得像一尊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精致白瓷人偶，被遗忘在这片毁灭的余烬之中。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沈知微的脊椎爬上来。
“沉舟！”沈知微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炭块堵住，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她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想要冲过去把他从那片地狱边缘拉开。
就在这时，一片被气流卷起的燃烧物碎片打着旋，带着火星，飘落在距离小陆沉舟脚边不远的地上。
那是一件白大褂的残片，属于陆震霆的实验服，袖口的位置还残留着象征身份与严谨的铂金袖扣。那枚小小的金属饰物在火光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沈知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
她踉跄着走近几步，强忍着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焦糊味，弯腰想要拾起那枚袖扣。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片沾满灰烬、边缘焦黑卷曲的衣料——
一只冰凉的小手，毫无预兆地、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沈知微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她抬起头。
小陆沉舟不知何时己经转过了身，正仰着脸看她。火光在他清澈得近乎透明的瞳孔里跳跃，映出一片诡异的平静。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没有任何痛苦扭曲的表情，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全然放空的天真。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沈知微，落在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上。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像一片雪花落在烧红的铁块上，瞬间消融，只留下更深的寒意。
“姐姐，”他看着沈知微，又仿佛根本没有在看她，空茫的眼神落在她身后的虚空，“我不疼。”
轰——！
沈知微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一片空白。这声音，这语调，这空洞的眼神……和她前世被囚禁在玻璃花房的最后岁月里，陆沉舟彻底陷入疯狂前，无数次喃喃自语的姿态、那空洞眼神里弥漫的虚无感，一模一样！那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离、只余下躯壳的绝望死寂。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几乎是触电般猛地甩开那只冰冷的小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急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现实的触感瞬间回归，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刺入骨髓。
VR舱内部应急灯幽绿的光线，如同鬼火般微弱地亮了起来，勉强勾勒出舱内冰冷的轮廓。那些燃烧的火焰、呛人的浓烟、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记忆碎片，仿佛只是一场被强行植入的、过于真实的噩梦。
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隐隐的疼痛。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紧握的拳头上。她低下头，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只有被自己指甲掐出的几个深深的红痕。那枚刻着周景深（J.J.S）姓名缩写的铂金袖扣，并未真的出现在她现实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