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提示音骤然响起,打破了电梯内死寂凝重的空气。轿厢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楼大厅明亮柔和的灯光和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涌了进来,瞬间驱散了轿厢内的冰冷与压抑。
管家忠伯那张布满皱纹、永远带着一丝忧色的脸出现在门外,看到里面两人的情形,尤其是陆沉舟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模样,他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布满老人斑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门框。
“先生!沈小姐!”忠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和担忧,他几乎是踉跄着想要上前搀扶。
陆沉舟却猛地一抬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抗拒,阻止了忠伯的靠近。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挺首了因脱力和恐惧而微微佝偻的背脊,仿佛要将那瞬间的脆弱重新用坚冰封存起来。他没有再看沈知微,也没有回应忠伯,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一种摇摇欲坠的“正常”姿态,迈着僵硬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踏出电梯,走向大厅深处那片象征着“安全”的、空旷的光亮之中。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又长又孤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之上。
沈知微没有立刻跟上去。她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在陆沉舟离去的背影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在他后颈那个位置。那个微小的针孔,像一颗冰冷的钉子,狠狠楔入了她的脑海,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惊疑。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方才为了安抚陆沉舟,她的手指曾不止一次地、无意地拂过那片区域。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皮肤冰凉汗湿的触感,以及……一种极其极其淡薄的、几乎被汗味和恐惧气息完全掩盖的、冰冷而奇异的味道。
沈知微将指尖凑近鼻尖,闭上眼睛,调动起前世在那些黑暗囚禁岁月里被磨砺得异常敏锐的感官。电梯里混乱的气息在意识中过滤、分解……汗味、陆沉舟身上特有的冷冽木质香、一丝若有若无的鸢尾花香气……还有这个!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是薄荷。一种极其特殊的、带着金属冷感的、实验室级别的药用薄荷脑的凛冽气味。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植物的天然暖意。这味道,她只在一种地方闻过——前世,季临川每次“例行诊疗”后,空气里总会短暂地残留着这种独特的、冰冷的薄荷气息,如同手术刀般刻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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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一道惨白的巨型闪电撕裂了窗外沉甸甸的、如同浸饱了墨汁的夜幕,瞬间将天地映照得一片瘆人的惨白。紧随其后的惊雷,如同巨大的石碾滚过天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狠狠砸落下来,震得整座陆家老宅都仿佛在瑟瑟发抖。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玻璃在雷声中嗡嗡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十岁的陆沉舟蜷缩在巨大三角钢琴投下的、最深最暗的阴影里。琴房空旷得令人窒息,高高的穹顶在惨白闪电的映照下,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每一次炸雷响起,他小小的身体就剧烈地哆嗦一下,像一片在狂风暴雨中即将被撕碎的叶子。他把脸深深埋在并拢的膝盖里,双臂死死抱着头,细瘦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像一只掉进陷阱、濒死的小兽。那架本该流淌美妙音符的黑色三角钢琴,在闪电明灭间,巨大的黑影扭曲着,如同盘踞在暗处的狰狞怪物,随时要扑下来将他吞噬。
“沉舟。”
一个温和的声音穿透了震耳欲聋的雷声,清晰地响起。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像投入汹涌波涛中的一枚石子,瞬间吸引了小陆沉舟全部的注意力。
他猛地抬起头,小小的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泪痕,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睁得极大,瞳孔在闪电的映照下缩成了两个小小的点。逆着门口走廊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正缓步向他走来。来人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步履沉稳,即使在这样惊心动魄的雷暴之夜,也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从容。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在闪电掠过时,反射出两道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温度的白光,瞬间刺穿了房间的黑暗,也刺入了小陆沉舟惊惶的眼底。
是季临川。他父亲临终前郑重托付的“守护者”,陆沉舟名义上的心理医生兼监护人。
季临川走到蜷缩的孩子面前,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小陆沉舟惊惶的双眼平齐。他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微笑,眼神透过镜片落在孩子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平静。
“别怕,”季临川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如同大提琴的低吟,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雷声只是天空在打鼓,闪电是它在点灯。它们伤害不了你,沉舟。”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抚摸男孩汗湿的额发。
小陆沉舟却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了一下,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钢琴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眼中的恐惧并未因季临川温和的话语而消退,反而更添了几分对眼前这个“保护者”本能的戒备和更深的不安。他小小的身体绷得更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季临川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冷光,快得如同错觉。他从容地收回手,伸向自己西装的内袋。
小陆沉舟惊恐的目光死死追随着他的动作。
季临川从内袋里取出的,并非手帕或糖果,而是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物品。那是一个极其精致的注射器。针筒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装着少量澄清无色的液体。针头细如发丝,闪着寒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注射器的推杆和尾端,竟然是纯金打造,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藤蔓花纹,在窗外不断闪过的惨白电光下,流动着一种诡异而奢华的、非人间的冰冷光泽。这不像救命的医疗器具,更像一件来自炼金术士秘匣的、用于某种黑暗仪式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