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王婶子越想越憋屈。
想她王润英嘴上半辈子没饶过人，却因女儿的事，屡次受到曹家掣肘。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家少了个男人落了难，想来实在可笑又无奈。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女儿眼瞅着快十七，再不嫁人就成了老姑娘，出门更要被人笑话。
另一边，郭朝贵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插话。
“这年头收成不稳当，总得让孩子们手头宽绰些。”
“大壮前日还说，总得攒些银子，把西厢房的漏瓦换了，才能驾牛车来接人。你说是吧，大壮？”
丁香抬头望向郭壮，对方却不看她，只低头盯着地面，像是能盯出朵花来。
半晌，丁香听见他闷闷地应了一句。
“嗯。”
眼见郭家夫妇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地唱着双簧，王婶子不胜其烦，放下茶碗，首截了当地开口道。
“二位亲家，咱们也别弯弯绕绕了，有话不妨首说。”
郭家夫妇对视一眼，郭朝贵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个吧……”
曹瑞姑接过话头，拔高嗓门。
“是这样，先前聘礼说要双羊双酒，我家大壮特意去县里酒坊挑了两坛子上好的女儿红，花了足足一两银子呢。”
她说一两就一两吧，王婶子懒得较真，只沉默等待下文。
曹瑞姑脖子一晃，发髻上插着的银钗闪闪发光。
“只是这双羊……妹子你也知道，如今年岁不好，我家实在是出不起两头。”
“你看要不这样，你我两家各出一头，皆大欢喜，也能充个热热闹闹的场面，咱们谁也不占谁便宜，行不？”
景朝一头普通肉羊价格一到二两，取中算上定银一共西两，是再正常不过的聘礼数额。
布匹、鞋袜全是女方出的，郭家的一两定银也被砸锅卖铁填补回去，谁知他们家不断后退，对方反而得寸进尺！
王婶子气得险些仰倒，这家人哪来的脸说出“谁也不占谁便宜”这种话来的，合着他家闺女活该自降身价送给他郭家生儿育女呗？
“娘，爹，这事你们没提前说……”
郭壮鼓足勇气抬起头，话没说完就被曹瑞姑眼珠子一横瞪了回去。
郭朝贵的旱烟杆咚地敲在桌上，砸了不大不小一个坑，沉声训斥。
“家里大事哪轮到你插嘴？”
郭壮脖子缩起，闷闷地没了动静。
王婶子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把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你们的意思是，聘礼又要减？”
曹瑞姑愣了愣，随即眼珠子一转，亲热地拉过王婶子的手。
“哎哟妹子，这不是怕委屈了丁香嘛！”
“把聘礼钱省下些，再多攒两串钱，给孩子们置张新雕花床，那多气派，是吧？”
郭朝贵在一旁眯着眼接话:
“对了，算卦的说新娘子得带五谷宝盆过门，稻谷，新麦，黄米，谷子，豆子各五升。亲家，你看家里仓房还宽裕不？”
“打住。”
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的沈攸禾忍无可忍地挥手，打断王婶子的回忆。
“各五升？这是宝盆还是宝缸？”
怎么不把粮仓都搬去他郭家呢？
郭壮终于敢抬头看丁香，眼神怯懦中带着歉意。
他们两个不算完全的盲婚哑嫁，小时候一群孩子去海边撒欢玩闹，两人也算是见过面，说过话。
在得知要嫁给郭壮时，丁香心里头其实是很高兴的，哪怕后来他们家跟着沈攸禾做起生意，平均每天都有几百文的进项，她也没嫌弃郭家不如她家。
没错，出于安全考虑，王婶子一家素来低调，郭家至今仍以为准儿媳家仍是两亩薄田，勉强糊口。
十几岁的少女，一门心思想着过日子又不是嫁给那几两银子几亩田，只要能跟个好人用心过日子，怎样都是好的。
结果便是如此。她及笄后，生活教给她的第一课，便是这世上没有万事顺遂的日子。
……
茶凉透了，丁香站起身，径自走回房，把曹家上门时那一两定银翻出来，塞回曹瑞姑手里。
“劳烦二位长辈来一趟，我楚丁香不图魁星爷下界，只图个说话算数的婆家。”
此话一出，别说王婶子吓了一跳，连郭朝贵和曹瑞姑竟也是一惊。
郭壮猛然抬头，耳根子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嗫嚅了半天，愣是一句有用的没说出来。
曹瑞姑朝郭朝贵使了个眼色，赶紧堆上一副笑脸，作势亲热地要来拉丁香的手，被她灵巧地躲开，悬在半空，尴尬地又缩了回去。
“哎呀，这叫什么话，你一个女孩家，退亲会被人笑话的，婶子是为你着想，千万别冲动，啊。”
说着，曹瑞姑一双眯缝眼意有所指地望向王婶子，语气热切中带着不怀好意。
“妹子，咱家一共俩姑娘，将来都是要嫁人的，总不能有一个被退亲的大姐摆在前头，你说是吧？”
王婶子下意识看看屋外不谙世事的荞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话明摆着是要拿乔，和威胁没什么两样。郭家明显是瞅准了她们家背不起风言风语。
王婶子咬碎了一口牙，安抚地顺了顺女儿的后背，示意她先冷静。郭家夫妇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站起身，曹瑞姑笑着把那一两银子放回桌上。
“该说的我也说了，亲家母，你也合计合计，若是同意，待到七月初七，咱这婚事还是欢欢喜喜地办。若是不同意……”
曹瑞姑咯咯笑了两声，屁股一扭，拉着一步三回头的郭壮走了。
王婶子只觉得嗓子眼里含了只苍蝇，咽下去吐出来都恶心，沉默目送郭家人远去。
曹瑞姑尖利的声音远远地被风送回来，听得丁香眼圈酸胀。
“大壮你个死小子，在家说得好好的，临了儿装哑巴？没长嘴啊？”
说着，曹瑞姑啐了口唾沫，手指戳向儿子额头，银簪子在日头下晃得刺眼。
“你没瞧见吗，她家现在穷得连赎地钱都掏不出来，耗子见了都搬家。这时候不把聘礼往下压，难不成等缓过劲来骑你脖子上？”
“你还真怕他家退亲不成，给他家十个胆子他敢？”
“那丫头还没进门，就敢拿这种话吓唬公婆，你还不提前收拾她，还能反了天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