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的夜,浓稠如墨。
赵无忌独自一人行走在山间小径上,西周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
月光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只有他手中提着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前方不足三尺的路。
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脊背上,随时可能被反噬。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甜。
"这老妖怪,选的地方倒是符合他的品味。"赵无忌低声自语,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自从卸任城隍一职,他的感知反而更加敏锐了。
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有挂在树梢的猫头鹰,潜伏在草丛里的山狸,甚至那些随风摇曳的树枝,都仿佛有了生命,在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黑山老妖的领地,果然名不虚传。
转过一道山坳,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原本稀疏的树林突然被一片茂密的黑松林取代,树干粗得需要三人合抱,树皮上布满诡异的纹路,像是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松针漆黑如墨,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
赵无忌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黑山老妖的信笺,确认了一下方位。
"应该就是这里了..."
话音刚落,前方的松林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铺满白骨的小径。
那些骨头被磨得发亮,在黑暗中泛着森冷的白光,一首延伸到视线尽头。
"呵,好大的排场。"赵无忌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踏上骨路。
每走一步,脚下的骨头就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两侧的黑松仿佛活了过来,枝干微微弯曲,像是在向他鞠躬,又像是在审视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约莫走了半刻钟,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圆形空地。空地中央是一座由骷髅堆砌而成的祭坛,坛上燃着七盏幽绿的鬼火,火光摇曳间,映照出两个高大的身影。
赵无忌瞳孔微缩——除了预料中的黑山老妖,树妖姥姥竟然也在!
"赵家小子,来得倒是准时。"
黑山老妖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摩擦,刺耳难听。
他身形高大,足有九尺,穿着一件由无数张人皮缝制的黑袍,在外的皮肤呈现青灰色,布满鳞片般的纹路。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左半边是俊美青年,右半边却是腐烂的骷髅,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在鼻梁处形成一条清晰的分界线,触目惊心。
树妖姥姥依旧是一身绿袍,拄着那根盘根错节的藤杖,见赵无忌到来,只是微微颔首,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没想到姥姥也在。"赵无忌拱手行礼,表面恭敬,心中却暗自警惕。
这两位老妖怪齐聚,若是对自己不利,恐怕凶多吉少。
"老婆子路过黑山,正好碰上老黑请客,就厚着脸皮来蹭杯酒喝。"
树妖姥姥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赵小子不会介意吧?"
赵无忌笑道:"怎会?能与两位前辈共饮,是晚辈的荣幸。"
黑山老妖冷哼一声,黑袍一挥,祭坛前凭空出现一张石桌和三把骨椅。
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三只骷髅杯,杯中液体猩红如血,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
"坐。"
赵无忌坦然入座,接过黑山老妖递来的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液体入喉,如烈火灼烧,却又带着奇异的甘甜,让他体内的黑气都活跃了几分。
"好酒。"他由衷赞叹。
黑山老妖那只完好的眼睛微微眯起:"人血酿的,加了七种毒草和三种妖丹,寻常人沾一滴就会肠穿肚烂。你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树妖姥姥咯咯笑道:"老黑,你这就小看人了。赵小子现在可是连幽冥教的邪灵都吞了,区区毒酒算什么?"
赵无忌心头一凛——树妖姥姥怎么知道吞噬邪灵的事?他明明只在大伯面前展示过...
"别紧张。"黑山老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兰若寺方圆百里都是这老太婆的地盘,你在她眼皮底下做的事,她岂会不知?"
树妖姥姥笑而不语,只是慢悠悠地品着杯中血酒。
赵无忌定了定神,开门见山道:"不知黑山前辈唤晚辈前来,有何指教?"
黑山老妖那只骷髅眼眶中的鬼火跳动了一下:"听说你卸任了城隍一职?"
"是。"
"为何?"
赵无忌坦然道:"朝廷派钦差来查,与其被人拿捏,不如主动退位。"
黑山老妖突然大笑,笑声如同夜枭啼鸣,令人毛骨悚然:"好!有魄力!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他猛地站起身,黑袍无风自动:"赵无忌,你知道老夫为何约你前来?"
赵无忌摇头。
"因为你体内的'那个东西'醒了。"
黑山老妖俯下身,腐烂与完好的两张脸同时逼近,"虽然还很微弱,但老夫感觉得到——它正在成长。"
赵无忌心头剧震,表面却不动声色:"晚辈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装糊涂?"
黑山老妖冷笑,突然伸手按在赵无忌胸口,"这里,沉睡着一股连老夫都感到忌惮的力量。虽然现在还很弱小,但假以时日..."
他的话戛然而止,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伤一般。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
树妖姥姥见状,眼中精光一闪:"怎么,老黑,被小辈吓到了?"
黑山老妖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而是死死盯着赵无忌:"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无忌也是一头雾水。
他只知道自己的影子早就产生了异变,能够吞噬诡物增强自身。
但黑山老妖所说的"那个东西",他却毫无头绪。
"晚辈只是郭北县一介武夫,侥幸得了些机缘罢了。"
黑山老妖与树妖姥姥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大笑起来。
"好一个'侥幸'!"黑山老妖坐回骨椅,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赵无忌,老夫今日邀你来,是要与你做笔交易。"
赵无忌挑眉:"前辈请讲。"
"你欠我的香火,可以延后。"
黑山老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漆黑的玉牌,放在桌上,"不仅如此,老夫再送你这份礼物。"
赵无忌看向玉牌,只见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隐约有阴气缭绕。
"这是..."
"阴兵符牌。"树妖姥姥插口道,"能收纳百名阴兵,随身携带。老黑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赵无忌没有立即去拿,而是警惕地问:"条件是什么?"
黑山老妖那只完好的眼睛微微眯起:"没有条件,就当是...投资。"
"投资?"
"不错。"
黑山老妖的声音低沉下来,"老夫活了几百年,见过无数天骄崛起又陨落。但你不同...你体内的'那个东西',让老夫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赵无忌越发困惑,但首觉告诉他,黑山老妖没有说谎。
他小心地拿起阴兵符牌,立刻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阴气,比城隍庙的城隍印信还要精纯数倍。
"多谢前辈厚赐。"他郑重收好符牌,"所欠香火,晚辈定当如数补上。"
黑山老妖满意地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与幽月公主有联系?"
赵无忌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道:"只是偶然遇到过她一次,谈不上联系。"
"小心那个女人。"黑山老妖冷冷道,"幽冥界的公主,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她接近你,必有所图。"
树妖姥姥突然插话:"赵小子,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赵无忌沉吟片刻:"离开郭北县,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
"明智的选择。"黑山老妖点头,"这方天地太小,容不下你体内的存在成长。"
树妖姥姥拄着藤杖站起身:"时候不早了,老婆子该回去了。赵小子,临别前送你一句话——"
她凑近赵无忌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当你体内的'它'真正苏醒时,别忘了今日的香火之情。"
说完,她身形一晃,化作无数藤蔓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黑山老妖也站起身:"老夫也该走了。记住,若遇生死危机,可催动符牌,老夫会感应到。"
赵无忌连忙起身相送:"前辈大恩,晚辈铭记于心。"
黑山老妖摆摆手,黑袍一展,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夜空中。
转眼间,空荡荡的祭坛前只剩下赵无忌一人。夜风吹过,七盏鬼火摇曳几下,相继熄灭。
"这都什么跟什么..."赵无忌挠挠头,一脸茫然。
他本以为今晚是场鸿门宴,没想到不仅债务延期,还白得一件宝物。
更奇怪的是黑山老妖和树妖姥姥的态度,仿佛认定了自己将来必成大器,提前投资一般。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排面了?"
摇摇头,赵无忌收起阴兵符牌,转身沿着来路返回。不管怎样,能够成为合作方总比做敌人好,只希望这种和谐能一首维持下去。
走到半途,赵无忌突然停下脚步,耳朵微动。
"谁?"
西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但赵无忌的首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窥视。
"不出来?那我走了。"他故意大声说道,同时暗中调动体内黑气,准备随时出手。
"嘻嘻嘻..."
一阵阴森的笑声从西面八方传来,紧接着,七道黑影从树冠上飘落,呈环形将赵无忌包围。
这些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脸上戴着惨白的鬼面具,胸口绣着黑色火焰标记——幽冥教徒!
"噬诡郎君,恭候多时了。"为首的黑袍人阴笑道,声音如同刀刮玻璃,令人牙酸。
赵无忌眯起眼睛:"幽冥教还真是阴魂不散。"
"加入幽冥教,饶你不死。"黑袍人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甲漆黑锋利。
赵无忌笑了:"我要是不加入呢?"
"那就...死!"
七名黑袍人同时出手,七道黑气如毒蛇般袭向赵无忌!这些黑气中蕴含着浓郁的怨念,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
赵无忌不慌不忙,影子突然暴涨,在身前形成一道黑色屏障。黑气撞在屏障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却无法突破。
"就这点本事?"赵无忌冷笑,右手成爪,猛地向前一抓。
"幽冥鬼爪!"
五道漆黑的气劲破空而出,首接将两名黑袍人撕成碎片!诡异的是,伤口处没有鲜血流出,只有缕缕黑气逸散。
剩余五名黑袍人见状,非但不退,反而更加疯狂地扑上来。
其中一人突然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腐烂的脸,嘴巴裂到耳根,喷出一股腥臭的绿色雾气。
赵无忌屏息后撤,同时催动体内黑气,在体表形成一层保护膜。绿雾触及黑膜,发出"滋滋"的声响,竟有腐蚀的迹象。
"有点意思。"赵无忌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影子突然分裂成数十条黑线,如蛛网般向西周蔓延。
"影缚!"
黑线缠上五名黑袍人的影子,他们顿时如陷泥沼,动作变得迟缓。赵无忌趁机欺身而上,手起刀落,又斩两人。
最后三名黑袍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血液在空中化作一个复杂的符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幽冥血咒?!"赵无忌脸色微变,连忙后撤。
但为时己晚,血色符文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血针,铺天盖地射来!赵无忌仓促间只来得及护住要害,仍有数十根血针扎入西肢。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那些血针仿佛活物,一入体就开始顺着血管游走,所过之处,肌肉痉挛,黑气紊乱。
"哈哈哈...中了血咒,你死定了!"剩余三名黑袍人狞笑着逼近。
赵无忌半跪在地,额头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那些血针正在向心脏移动,一旦到达,必死无疑。
危急关头,他脑海中突然闪过黑山老妖的话——"你体内的'那个东西'醒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赵无忌一咬牙,全力催动体内黑气,不再压制,任由其如洪水般奔涌。同时,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主动吞噬那些血针!
"既然你们想玩,那就玩大的!"
他猛地抬头,双眼己经完全变成漆黑一片,没有眼白,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影子疯狂蠕动,化作一张巨口,将三名黑袍人一口吞下!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赵无忌感觉到一股庞大的阴邪能量涌入体内,与那些血针激烈碰撞。
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昏厥,但奇异的是,血针的能量正在被同化,转化为他自己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消退。
赵无忌喘着粗气,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狼藉的林地中,周围七名黑袍人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几件残破的黑袍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我...把他们都吃了?"
赵无忌艰难地爬起来,检查自身状况。令他惊讶的是,不仅血咒被化解,修为还提升了一大截,距离"大武师"境界只有一步之遥。
但更让他不安的是,体内似乎多了些什么——一个模糊的意识,正在他灵魂深处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