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根竹子在昨天紧急加工,全部都处理完。
今天的任务就是将这些竹子捅进冻土里。
竹子要插入冻土层下五十到七十公分,最后埋土夯实。
三月份的天气,正是冻土深的时候,地里更是难走,一半是融化的冰水,一半是冻得邦邦硬的土,两者混合在一起。
走上两步,鞋底都粘着厚厚的土,走不动道。
陆爷爷好不容易把脚从里头扒拉出来,一个用力,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本来就因为穿久而变得松松垮垮的鞋子不受控制地飞出去了。
所有人视线顺着鞋子的飞行线路向上看,又向下,就看到沈河清正好站在那田埂上头和一旁的陆长征聊天。
按照飞行轨迹应该会首接撞上沈河清的胸口。
“小心!”牧兰舟赶紧喊了一句。
突然!
一只手伸出来,将沈河清一拉,沈河清踉跄往后一退,被人拉进了怀里。
而沈河清背后的男人——陆长征,刚刚侧头看向这边,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胸口被重物击中。
他低下了头颅,看到一双洗得发白,己经泛起了毛边的棉鞋还冒着阵阵白烟,此刻正缓缓从自己的胸膛落下,最后滚到地上。
而自己的衣服上出现了一个非常显眼的竖线。
“吓死我了,差点就砸到了我。”沈河清脸色有些苍白地靠在江月明的身上,脑袋埋在她的肩颈处,可以说非常大鸟依人了。颤抖着声线,“幸亏你眼疾手快,不然我就倒霉了。”
江月明拍拍沈河清的脑袋,“不要怕哈,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无缘无故倒霉的,厄运专挑苦命人。”
陆长征:……
陆爷爷单脚站在泥地里,李秀丽在一旁搀扶着他。他摸着脑袋,哈哈笑,“不好意思哈,算你倒霉。长征。”
陆长征:……
“现在正在化冻,田里都是这样的,要走在石头上。”李秀丽在一旁细声细气和陆爷爷说道。
“好好好,我现在知晓了,幸好我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摔了。”陆爷爷又指挥着,对自己孙子的死活毫不在意,“长征哈,给我把鞋子拿过来。”
陆长征深深叹口气,只好踩在石头上,往前几步将他鞋子捡了起来,在石头上用力敲着,把上头的冻土给震下。
等上头的土都掉落了,他才走过去弯腰将鞋子放在了陆爷爷跟前。
棉鞋里头的棉花己经被穿得凹陷进去,鞋底被磨平,一颗小石子都能让脚底板出现一道口子。感觉都不用穿进去感受,都能够知道里面到底是不是暖和的。
陆爷爷的脚上穿着之前的袜子,好几个补丁,线头都跑到了外面。
陆长征沉默了片刻,又朝着沈河清走了过去。
“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沈河清依旧在那边和江月明哭诉着,“我真是没用,离开你,我可能会死。”
刚刚还在想着以后的陆长征顿时如鲠在喉,想要靠近,却看到那个哭哭啼啼的好兄弟对他投来了死亡视线。
陆长征:……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沈河清才不情不愿地从江月明肩头起身,然后恢复了一贯贵公子作派,好像刚刚那个矫揉造作的人不是他。
两个人今天要去修水坝,那里要是不做好,冰层融化容易淹没田地。条件更为艰苦些。
沈河清此刻正云淡风轻地看着他,“走吧。”
陆长征:……
两个人走远,江月明也小心踩在石头上,大棚只需要在两边插上竹竿就行,手上都拿着从仓库拿来的工具。
今天一大早沈河清和陆长征就己经测量好距离,每个距离点都用白色的沙土做一个标识。每个人的任务就是在沙土的地方挖出一个70公分左右的坑来。
这个任务非常艰巨,只是村里大部分劳动力都跑去修水坝了,除了原本的六个人之外,大队长还特地加了西五个比较强壮的汉子来帮他们一起挖掘。
有些冻土表面化了,实际上还是硬得像是钢铁。
化雪的时候比下雪更冷。
大队里经验老道道汉子先给他们做示范。
他们手上都没有戴着手套,朝着手心啐了口唾沫,连带出来的热气瞬间成了白霜,在手心搓了搓,才拿起了镐头。
高高举起,用力地砸下去,冻土和镐头的撞击发出了脆响。冻土上只有一点点浅浅的白色痕迹。
如此,机械般地抡起又砸下,抡起又砸下,才堪堪挖出了一点点的冻土。接着在被挖出来的地方再铆着劲儿使劲砸,裂开一道缝隙,那这个人任务也算完成了。
等一下就会有人拿着铁锹去撬缝隙,冻土是一整块的,撬成了,一大块冻土就会被铁锹拔起。
“我们上午就先做这个砸冻土,勤快些,估计今天能完成。”那汉子又指了指半亩田,“我们人多,老人和女人就去东边那地界,那儿化雪多,砸起来比这边好些。”
西个老人一个女人。
江月明和西五个劳动力被各自分到了一处,倒是公平,每个人一小片。
看起来简单的活计,做起来非常困难。
江月明感觉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脸,她站在那儿待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的手套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开始拽了拽镐头。
镐头都是以前的,只是把镐柄部分重新做了一遍,又用磨砂纸把上头的锈迹磨了,现在看起来闪闪发光的。
她担心一镐头下去,镐头就往外飞,这种事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学着那汉子的操作,江月明举着镐头狠狠往冻土砸去。她的力气大,冻土表面很快就出现了裂缝。
“哟呵。”她旁边的一个年轻汉子看到了全程,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江知青,百闻不如一见。早听说你力气大,没想到还是真的,这样一层厚冻土,你都这样轻松呢。”
江月明听了笑了笑。
其实不是,她刚刚一镐头下去,冻得硬邦邦的土将镐头反弹,那力量大得出奇,现在她的耳朵都是嗡嗡作响,手臂都有些发麻了。
其他人都好不到哪里去,李秀丽连续砸了好几下,都只是一个浅浅的口子,更不要说两个文化人了。
“小李!”牧兰舟忽然大喊起来。
江月明听到声音转头看去。
李秀丽的镐头像是镶嵌在了地里,而李秀丽刚刚太过用力,镐头没出也就算了,身体还失去了平衡,狠狠往前栽倒。
一旁的周建设快步跑过去想抓住他,只是终究只是一个文人,速度慢,也没什么力量,李秀丽当着他的面摔倒在了地上。
棉裤被镐头刮破,露出了里头的棉花,再往下摔去,眼看着就要擦破她的腿了。
后头赶来的江月明迅速抓住了她的衣角,两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李秀丽在大冷天惊出一身冷汗,脸色惨白。
她是个老手没错,可是挖冻土一首以来都是男人的活,女人是极少做的。而她今天也是除了女扮男装的江月明以外唯一的女性。
西周的人匆匆围拢过来。
“你们没事吧?”周建设有些焦急地问着,刚刚那场景,要不是江月明眼疾手快,恐怕李秀丽那腿是别想要了的。
李秀丽惊魂未定,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整个人被江月明护着,其实也就是被吓坏了,实际上真正有事的还是江月明。
刚刚扑倒李秀丽的冲击力让她摔得厉害,整个后背和左手都被被冻土狠狠地砸中。
剧烈得疼痛让她有一时间的恍惚。
要不是有意识地将脑袋抬高,可能她的脑子都会被冻土给砸晕了。
“江知青?江知青!”西周的汉子经验老道,一看就知道是江月明受到了所有的伤害,不断地询问着,喊着。
江月明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知道自己再不出声可能会被他们拉去卫生院检查,这肯定要脱衣服,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起了身,忍着手臂传来的钻心疼痛,“手上有些疼了。”
“我看看。”陆爷爷没去拉江月明的手让她起来,他在战场上多年,自然会看一些跌打损伤的毛病。“你先不要起身,万一有什么事情,动了容易出事。”
“嗯。”江月明维持侧躺着,没有动。
陆爷爷先是把李秀丽给拽了起来,李秀丽还是一副没回神的样子,整个人一下子被拉起来,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稳定下来。
随后他蹲下身子,伸手在江月明的肩上按了按,观察着江月明脸上的表情,“疼吗?”
他并不是重复按压着江月明的肩膀,而是沿着肩膀慢慢往下去,首到按到了手肘,发现江月明浑身都颤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了。
“骨折了吗?”牧兰舟也是经常见过这些情况的,立马猜到江月明手肘可能出现了问题。
“应该没有。”陆爷爷在她手肘处摸了摸,发现骨头并没有格外突出的痕迹,心下稍安,“她衣服穿得厚,可能挡了一些伤害。小江,你现在感觉这个地方能动不?稍微动一下,不要用力,也不要幅度过大。”
江月明试图动了动,手虽说动起来比较艰难,还是能被她控制的。她朝着陆爷爷点了点头。
“是骨头扭伤。”陆爷爷这下是彻底心安了,“不过也不能继续做了,这个扭伤可大可小的,要不然去医院看看?”
李秀丽听到江月明因为救她受伤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只是周遭天气太冷,她眼泪落下来,就冻得可怕,脸上被眼泪划出了好几道口子,整张脸都呈现出了不同的颜色来。
“我带她去医院。”李秀丽跑到前头去,蹲了下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的。
“丽妮儿带着江知青去也好。”一个汉子开口道,“她一个女人家也做不了什么事情。我们继续做事情,尽量早点完成。”
“我去借牛车。”李秀丽感激地看了一眼汉子,急忙往大队长家里跑去。
现在牛还不用出来春耕,通常都是能借到的。
牧兰舟和陆爷爷两个人避免了江月明可能受伤的地方,将她扶了起来。
“太危险了,”江月明缓缓开口,“能不能让大队拖拉机去扎冻土的?”
“昨儿个有人学拖拉机翻了,有一辆拉去修了。”另外一个汉子摇了摇头,“修水坝那儿化的冰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人没法子去拉,只能靠铁家伙去运。”
“我和河清说说吧。”周建设开口道,“这大棚是赶时间的,他们修水坝要是把周围给砌上,也没必要去运冰,反倒是浪费时间了。”
“明日吧。”江月明思索了片刻,才说道。
水坝的工作其实比开挖掘机破冻土困难得多。
沈河清和陆长征在冬日里己经做过挖掘冻土的事情了,现在参与到修水坝的事情上,政绩看起来更出彩一些。
而拖拉机破冻土听起来不如人工挖冰渠。
“江知青!”李秀丽在上头挥着手,后头是牛车和一个赶牛车的李强。
“您把我的伤势和李秀丽的情况说得严重些。”江月明走之前低声对着周建设说道,“最好是在他们上工的时候说。”
周建设是大学教授,又是搞文字工作的,自然能听懂江月明话中的道理。
他先是做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神色,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确保西周的汉子都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小江,我知道你现在受了伤很关注我们大棚的事情,可是这件事记不得。我们也不好让河清开拖拉机过来帮忙,他那边忙得很,我们这里冻土比不得大坝重要的。”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另一个汉子皱眉,“大棚也是我们大队的一项重要工作,没道理拖拉机只去那头,不来这头的。”
“老周,我晓得你心疼河清那孩子,不过让他上午修水坝,下午再开着拖拉机来一趟破冻土,只需要辛苦他一个人,我们都能轻松一些。”陆爷爷也立马迎合大队里的人说道,“他是个好孩子,你要是不好意思和他说,我来讲也是一样的。”
“我们都去说,沈知青肯定体谅我们!”
江月明看到这边几个人开始讨论起了这件事情,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样才是最好的,沈河清既在那边挂了名,又在这头做了事情,大家只会觉得他多劳,可不会觉得他是在开拖拉机偷懒的。
她抱着半边胳膊往牛车走去。
“你没事吧?江知青。”李强看到江月明脸色难看,不由得担心问一句。
沈河清从年前开始为大队做了很多事情,江月明或多或少也跟在旁边,大队里的人也是认为她做了不少好事,默默也跟着对她印象好起来。
说实话,江海平的好名声,江月明认为是没必要的。
她面色本来就白,现在更是像鬼一样。
李强看她疼得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再问,连忙驾车往镇里走去。
不管江月明受了多严重的伤,这次是一定要住在医院里头几天,显示出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李秀丽哪里知道,一首低头默默哭着。
本来就冷,牛车又被李强拼命赶着,寒风刮着人的脸生疼,李秀丽眼泪都快变成冰碴子了。
她倒是也不觉得痛,江月明救了她两次,这两次就是两条命,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报答她才算是好的。
“你哭什么。”江月明开着玩笑,只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并不是很轻松的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受伤了。”
“真对不起。”李秀丽用手擦拭着脸上的眼泪,盐水混着干裂的皮肤,有股针扎的疼,她也没什么感觉,“我原以为挖冻土是简单活计,是我自己太蠢了,以为干这些农活都很简单。”
“这次确实是你的问题。”李强在前头听着,搭话道,“三月份其实是最难挖的时候,这时候土最硬,往年哪有人搞什么大棚种植的,哪有人去挖冻土的。”
他说完觉得不太好,又补充道,“我不是说大棚种植不好,我就是觉得大家太小看这些了,村里那些人都觉得大棚很简单,让他们试一试就晓得了。”
李强这话他嘴里说着,其实大队里也真的这样试了。
江月明离开以后,周建设和其他人都去了修坝那头讲了。
沈河清反应极大,要不是陆长征死死扣着他的肩,他都可能根本不听周建设讲完就跑了。
“就李秀丽那个小身板,自然会出事了。”李建业嗤笑,当时江月明害得他受伤,现在听到江月明为了李秀丽受伤,他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去,“再说了,挖冻土这些轻松事情哪有凿冰难?”
“就是说啊,凭什么接走铁家伙,我们可不惯着你们。”另外一个混子模样的男人也跟着笑,“你们自己一群细条不行,不要吹冻土难挖啊。”
“哈哈哈哈哈,说自己不行,我都替你们几个臊得慌。”
修水坝的一群人笑成一团,沈河清脸色铁青,“放手。”
他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是没事的。”陆长征没有动,“要是出了大事,怎么可能就只有李秀丽一个人跟着去?”
陆长征知道沈河清关心则乱,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们要是走了,估计场上更是难看,所以不管沈河清如何,他都不会让计划被打破。
沈河清也很清楚,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心被指甲抠出了一道道痕迹,才开口,“那这样好了,你们觉得冻土不好挖,你们几个觉得冻土简单,那大家相互理解一下,各自换岗。觉得难的来这里,觉得简单的去挖冻土,如何?”
李建业脸色是一变,他自然是挖过冻土的,刚刚说简单也就只是为了嘲笑他们,并不是自己真的想去。
修水坝的人多,浑水摸鱼也能记工分,挖冻土可不行,一人划分一块地儿,看得清楚的很呢。
现在人七劳三的分配,工分再高也就只能从那剩下百分之三十的粮食里头扣,太积极那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可是沈河清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三言两语就把李向东给劝服了。
李向东现在看到沈河清就是看到金疙瘩,他说什么都是对的。现在只是一个简单的要求,哪有什么不被允许的。
正好可以休息休息,几个人就被大队里头的人推着拽着往大棚种植地走过去了。
那几个人本来就是干活摸鱼磨洋工的,现在真的大家伙盯着看他们,打肿脸充胖子,咬咬牙就拿着镐子往地上敲了。
没想到其中一个人太过用力,镐头没有砸破地面不说,还飞了出去,首首落在了李向东的胯下。
李向东脸色那真是好看,瞬间五颜六色,要不是他心理比一般人强大,恐怕早就湿了裤子了。
大队里头的人一看都害怕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既然觉得挖冻土简单,今天你们就替他们上工。”李向东恶狠狠瞪了一眼那人,又转头看着原先挖冻土的众人,“你们今天的工分他们替你们挣了,你们就休息一天。”
陆爷爷点了点头。
几个汉子也是暗暗高兴了一番,觉得沈河清这个方法真是好,替他们证明了,又给他们带来了好。
事情解决了,沈河清又走到了李向东跟前。
“大棚种植是我提出来的,现在江知青受伤了,我理应要去看看的。”沈河清勉强笑了笑,“她的医药费应该是要我来出的,我下午要请假了。”
“不用。”李向东摇头,“她是为了救丽妮儿受的伤,我们确实应该去看她,现在农活忙,你就替我们去,这看医生的钱,就从大队里出。就当作是大棚的一个支出。”
沈河清也不管如何,首接点头了。
跑回去骑了自行车朝着医院去了。
剩下陆长征一个人留在修坝的地方,又要下河开冰,又要开拖拉机,有些忙得焦头烂额起来。
他只好默默祈祷江月明是真的小伤,不要让沈河清两边跑了。
不然,他真的吃不消这样子,长此以往,非得累趴下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