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和陆爷爷回家的时候李秀丽还在屋里头,手上正抱着一本扫盲班发的基础简单字词来看。
“你怎么没回去?”江月明见她抱着书有些昏昏欲睡,觉得好笑,“不想看就不看是了。”
“你们接人回来了?”李秀丽被她的声音惊醒了过来,站起了身,“吃了吗?我在锅里煮了红薯稀粥。”
“那太好了。”一回来就有吃,不用自己煮,比原计划好一百倍。江月明面不改色地将陆爷爷拜托她的下酒菜扔给了李秀丽自己乐颠颠跑去吃饭了。
吃完饭,陆爷爷提溜着小酒和小菜,进了小屋,和其余人喝酒聊天吹牛去了。
江月明才让李秀丽和她进屋去。
“你等我做什么呢?”她好几次都看到李秀丽欲言又止,猜到是陆爷爷在场的关系,也就现在才问了。
“最近很多事情是书里没有的。”李秀丽有些纠结,其实很多后头发生的事情书中都没有写到。
比如说沈河清这个时间应该是在治病的阶段,书里面说他身体状况不好,也不是光喝药就解决了的。
所以冻土堆肥、大棚种植、购买拖拉机等行为,都不是书中的剧情。
“我没死,你也没有被抓去给人做老婆,事情发生变化不是很正常的吗?”江月明看她这样,又问了句,“还是说,开始剧情发展了?”
“这个农业大学的技术人员是有的。”李秀丽犹豫了一下就说了,“这个事情其实是提前了。书里有写农业大学一开始来的是苏智教授,但是苏教授的试验田出现了问题,所以就让刘子仪过来。“
“唔?”
“刘子仪这个人看起来不太靠谱,实际上专业能力很强,沈知青对她的印象非常好,书里面有写到其实他们差一点就在一起了。”李秀丽磕磕巴巴地说完,说完以后还抬眼看了一下江月明。
江月明斜斜靠在炕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开心或者是不开心的模样。
“她会和你抢沈知青诶。”李秀丽看她这样,又强调了一句。
“我觉得人都是一样的,既想要那种理想上的寄托,一起完成梦想,又需要日常生活的帮助,抚育心灵。但是呢,人的脚总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人家稀罕别人,你跑啊,跑不动就走起来啊,再不济你叫你朋友扛着你啊。”江月明拼命拍着手,“一边跑还一边拿大喇叭散他黄谣啊,走贱男人的路,让贱男人无路可走。”
李秀丽:……
大概到了七点来钟,沈河清和陆长征才一身寒气地回了家。
他们两个人有个很好的习惯就是不会把事情带回来讲,所以不管在外头心情多差,也不会表现出来。
“对不起。”沈河清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江月明忍不住想起那句至理名言,就是原谅你是上帝的事情,而我的任务就是送你去见上帝。
见江月明没说话,沈河清又走了几步,只是他衣服没换,也没有洗漱,现在也不算干净,只好站在离她几步的距离,“大棚种植就前期会累一点,要是你负责春耕只会更辛苦。”
“我知道。”江月明点头。
“我也不应该没和你商量就私下决定了这些事情。”沈河清抿嘴,“只是这些试验田工分低,技术需求高,不过要是成功了,那就比其他地方早一个月产出新鲜蔬菜,利润是很可观,我们也是花了很多功夫下去的。其他人我怕是会出现问题。”
“我也知道。”江月继续点头。
“那你为什么今天看起来这样子。”沈河清两只手抵在眉心,往里头一挤,眉头被挤压得突起。
“因为你变得很丑。”江月明歪头哂笑道。
沈河清:……
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翌日的上工锣声将他们都叫醒,一群人艰难痛苦从温暖的炕上爬了出去。
头一天运货,第二天就开始劈竹子了。
东北地区气温低于其他地区,冬季的时间长于其他三季,故而建设大棚的时候竹竿与竹竿的间距需要缩短,也就是竹子数量要多。
将竹子对半劈开专业一点叫“破竹”。
大队里会竹编的人不少,所以大队长特地请了人过来教他们。所有负责大棚种植的人排排坐,乖乖地坐在对头看老师傅来操作,学习破竹手法。
老师傅手里拿着一把篾刀,用篾刀把竹节部分削平,再在底部开个口子,最后那么像是在扯拉面似的一拉,竹子就会被轻松破开。破开后的竹子中心的部分是不光滑的,这时候用竹子去捅一捅,竹心就会被铲除干净。
“这算是一种法子,我们人多,比较快一些。”老师傅为他们解释,“还有些偷懒的法子,这个要自己先做个板子。”
他起了身,在旁边找来一根和大腿差不多粗细的树桩子,在上头绑了竹子,形成一个十字。
“然后我们也是把这部分给削平,”老师傅说着,消去竹节的突起,“在这底下啊,开口子,口子开得大些,不要那么小气了,你们要是就劈成两半,那就开一刀,要是西片呢,那就两刀。开完以后就这样一推。”
他把竹子破开的口插进十字的交点处,用力往前冲去,竹子就被撕扯下来。
“就是这样,你们试一试来。”老师傅让他们自己拿上篾刀来尝试尝试。
江月明:轻轻松松,脑子学会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要先去除竹子上的枝叶。
生活真的过不下去。
“你们可以两个人去枝叶,一个人削竹节,一个人去劈竹子,另外两个人破竹。”沈河清提议道,“这样速度快一些。”
今天他倒是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帽檐都做宽了好几倍,惹得一旁没有任何遮挡又黑出一个新高度的陆长征频频注目。
“这样行。”陆爷爷点头,“那我和小江破竹,老周和老杜你们两个人去枝叶,老牧去劈竹子,小李你作为女同胞,就去削竹节吧。”
分配也算是合理。
几个人都应了下来。
李秀丽常年下地,速度其实非常快,牧兰舟又是之前当兵的,用刀一把好手,基本上也是快的。
上午刘子仪在育苗那边选苗和勘察大棚泥土的情况,沈河清和陆长征两个人早上都没什么事情,也就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这些尽量能早点就不要拖。
到了后面,很多新鲜蔬菜上市,他们大棚蔬菜就卖不到多少钱了。
沈河清坐在江月明身边去枝叶,陆长征和陆爷爷在那边用破竹。
还蛮好玩的。江月明一拉一扯,牧兰舟比较贴心,竹子的口子开得都挺大的,所以很容易拉开。
像是她上辈子看过的那个过竹子的舞蹈,张张合合,噼啪作响。
这个大棚种植人员可以拿工分,后头大棚里头的植物卖到城里,每个参与者都会获得百分之一的提成,这也是沈河清的意思。
江月明感觉沈河清的思想比较成熟,不太像是这个年代的人。
这可能就是大佬吧,有前瞻性,所以能成功。
“我看到你里头有花茶。”沈河清在她旁边把竹子上头的枝叶给劈下,小声地对她说着,“你晚上能不能泡给我喝?”
“你喝那个做什么?”江月明觉得奇怪,平日里也不见他喜欢,现在突然就提起从来没有泡过的花茶了。
“因为花茶美白。”沈河清巴巴看她,端的是他一贯可怜兮兮的卖惨状态。
只是以前他皮肤白,卖起惨来也是有股弱柳扶风的气质。现在身体逐渐好转,本身就开始慢慢恢复了正常的体型,又加上黑了许多。
江月明听了以后并没有流露出自己的情绪来,反而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慢悠悠地拿了地上的一根竹子。
也不着急和沈河清说话,慢悠悠地伸手一拉,“咔嚓”一声脆响,竹子十分顺畅地裂开,没有丝毫停顿的迹象。
她看起来异常轻松,嘴角含笑,看着沈河清的眼睛也是如之前那般深情的,充满爱怜的,嘴唇轻启,轻轻哼了声,“丑人多做怪。”
沈河清:……
净说些让人想死的话。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月明,先是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说,”江月明将己经拉成两半的竹子往另一边扔去,慢条斯理,吐字清晰,“你不要丑人多做怪。”
“我最近早上起得很早,白天呢,很多人排队想要学拖拉机。人一多,拖拉机就容易有问题,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就得和长征一起检查。”沈河清幽幽叹口气,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下来,“夜里呢,要帮他们扫盲。我住在大队办公室没回去,因为还要为大队做计划表,怕影响了你睡眠。”
江月明看他说得认真,语气也相当哀怨的模样,似乎是在解释为什么会变丑。她没有继续拉竹子,反而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看着他。
“所以,我觉得我耳朵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沈河清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将耳朵露了出来,紧紧抿唇,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如果不是,你的嘴巴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一张硕大的脸凑近江月明,让江月明清晰看到他的脸部情况。
他最近都忙得很,眼底青黑遮不住,眼下的黑眼圈也可以媲美熊猫。一出年村子发生的变化也是被人看在眼里,说的也不是假话。
绿茶婊的进阶。
江月明一把将他的脸推开,面色严肃,“上班时间,不要在这里骚扰同事。”
沈河清:……
油盐不进。
只能耷拉脑袋,无精打采地继续扯枝叶了。
他和陆长征两个人都忙,扯了大半个钟头,也就被人给叫走了,大队里的人对土地自然比他们了解,只是有沟通上的一些问题。
沈河清大概是天赋异禀,他来山前大队没多久,就学会了当地的语言,自然,也有东北话本身就比较简单的原因。
不管是为什么,沈河清至少因为这点融进了山前大队,而不是像其他知青那样不愿意脱下长衫,在光靠外表都无法分辨村民或者是知青的时候,依旧维持他们高高在上的态度。
山前大队人口多,地也多,走起来费时费力。
刘子仪感觉自己身体都冻僵了,己经没什么知觉。
“先休息吧。”沈河清看她的状态就知道走不动了,人家是技术员不是什么苦役,再赶工也不至于一首劳役。“刘技术员的午饭在大队长家里,长征你带刘技术员去一趟吧。”
陆长征觉得孤男寡女走在路上不好,又看到沈河清那一副为了江月明死守男德的样子,勉强同意了下来。
李向东家里距离大队办公室不远,也就五分钟的路。
三人从岔路口分开,沈河清先去大队办公室那儿准备洗洗脸。
没想到一进去,看到自己早上的位置上放了一杯花茶和一份盒饭。他手指轻轻描着盒饭的边,忍不住勾了勾唇。
偷偷摸摸搞个惊喜啊。
他美滋滋地跑到了后院,后院有个炉子,上面一天都温着水,他也就将水倒进脸盆里洗了脸又仔细洗了手,再次倒入新的才满意往回走去。
哎呀,有些人嘴巴那样子说,实际上还是关心自己的。
沈河清觉得自己一天的快乐又回来了。
推开门。
陆长征坐在他的位置上,一脸严肃地喝着花茶,盒饭己经见底。
来回不到两分钟,打水一分钟,洗手洗脸一分钟。
总共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陆长征己经把盒饭吃完,铝饭盒干净如新,完全没有一丝米饭的踪迹,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股子香气。
让人饥肠辘辘。
看到沈河清进来,陆长征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有些疑惑,砸吧了两下嘴,“河清,这东西酸不拉唧的,你怎么喜欢这个?喝得嘴巴都是一股子味儿,也不解渴,下次还是和小江说一说,让她换茶叶或者就水好了。”
“你中午没吃饭吗?”沈河清面色平静,说话无波无澜,如同无风的海水。话音缓缓,平稳如缎。
“是啊。”陆长征说起这个就来气,他靠在椅子上,背部还是挺得笔首,“中午爷爷特地去大队长家里给我送了饭,不知道那个刘技术员发什么疯,非要说和我交换。我不要。”
他越说越是生气,脸上黑红黑红的,“然后她硬要把自己盒饭塞我手里,我哪里能接,就想推过去还给她,结果饭盒掉在了地上。”
“所以说,你把自己的赔给她了?”沈河清问道。
“那也没办法,谁叫我把她饭盒给撒了,自认倒霉。”陆长征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将心里的火气往下压了压,“下次还是让小江煮菊花茶或者是白开水,那些个好喝。”
“那你就来抢我的了?”
“我们的关系能叫抢吗?”陆长征对沈河清的话非常不满,“你小时候不喜欢吃的我都帮你吃,还把我喜欢的让给你吃!”
沈河清顿时觉得头疼,心累,感觉今天虽说只过了一半,但是身体疲倦程度超过了前几天的总和。
他握着拳头,手上拿起扫帚就想对着陆长征一阵攻击。
“砰砰砰。”外头的门被人敲响。
江月明探出了一个脑袋,“陆长征,陆爷爷说你午饭让给了刘技术员,他叫我给你送一份饭来。”
“我正好没吃饱。”陆长征立马起身。
然后,他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接着就被一道残影给撞回到了椅子上,脑子在外头,身体在椅子上,一脸茫然,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把我的饭吃了。”沈河清拉着她的手,指了指陆长征前头桌子上的饭盒和花茶,嘴唇抿成一条线,泛着白,“还喝了花茶。”
尾音拉长,娇柔做作。
陆长征被他的声音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坐在那儿像是被虱子咬了肉,浑身不自在,恨不得当场就一头撞门上,破门而出。
可是江月明偏偏挡在门口,不进来也不出去,听了沈河清的话,朝着他看过来。
“那我不打扰你们用饭了。”陆长征尽力维持着冷静,试图用冰冷的眼神击退江月明,希望她能读懂这个眼神,主动让开一条大道给他走。
江月明确实收到了这条消息,也很是好心地侧身,“你没吃饱就回去吃饭,今天煮的是煲仔饭,锅里头应该还有一些的。”
“好。”陆长征也是尽量避开了身子,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你刚刚想对他动手?”江月明将沈河清的手放开,拿着饭盒走到餐桌前,顺手放好筷子。
“我怎么可能打他?”沈河清立马否认,“我又不是一个打架爱好者。”
“嗯,你不可能打他。”江月明凉凉看他一眼,视线又扫过地上掉落的扫帚。
沈河清视线飘忽一瞬,随后又扬起了脑袋,“嗯,我刚刚要扫地来着,这屋里有一个大垃圾,我刚要动手,你就来了。”
至于那个大垃圾,就是陆长征。
沈河清看江月明斜睨着自己,装模作样地打开了饭盒,里面满满当当的饭菜。
煲仔饭,土豆、胡萝卜、香菇、青菜。
没有肉。
不过也算是比较丰盛的一顿了,里头浇了猪油,还有一些比较有味的调料,闻起来也很香。
下次再也不洗手了,不知道陆长征的猪嘴怎么长得,五分钟不到全塞进嘴里了。
“没喝到花茶。”沈河清沮丧,吃着饭也有些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
“下次给你带。”好不走心的一句话。
沈河清眼珠子一转,“你中午喝了吗?”
“嗯。”江月明有些不明所以。
沈河清立马了嘴,朝着她扑过来。
“啪。”
听起来大声实际上没用什么力气,江月明一巴掌把他的脸推到了一边。
“丑拒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