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光了,家里只剩下江月明和李秀丽两人捕鸟玩,江月明共抓到了零只,李秀丽抓到了三只。
为了公平起见,江月明偷偷把李秀丽抓的鸟给放了,最后两人在抓鸟大会上取得了零的好成绩。
下午,日头暖和,在牛棚那边修屋子的人就在茅草屋那边烤红薯吃了,也没有回来。
午睡醒来后,江月明想起自己的雄心壮志,于是又拿出了高中课本为明年高考做准备。现在没什么文理分科一说,所有科目都要考试,她当年学的是偏文的,现在只能拿着理科类的书籍反复阅读。
猫冬很无聊,但是江月明一拿起书,就发现什么都很有意思。
外头院子里堆着的雪很有意思,笨笨的小雀儿在篱笆上跳跃很有意思,冰碴子挂在院子里的树上很有意思,李秀丽坐在那儿磨豆腐也很有意思。
总之,一做起正事来,什么事情都能吸引起她的注意力。
我正是这个集中不了注意力的年纪。江月明自我安慰着,“磨这个好玩吗?”
小石磨是李秀丽跑去李向东家里借的,因为江月明说她想吃豆腐。
“不太好玩,磨多了手会痛。”李秀丽不爱看书,不过也是很尊重读书人,所以违心地说了一句,“不如写字,真羡慕你们会读书写字的,我连名字都写不好,村里做什么事情都只能盖手印。”
“我教你啊。”江月明立马就变得有活力起来,把手上拿着的书瞬间扔在了后头,从堂屋都抽屉里掏出了一张洁白的纸和一支看起来就很贵的钢笔,这是沈河清的。她拿着钢笔,努努嘴,“你想写什么?写自己的名字好吗?”
不等李秀丽,她自顾自就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了李秀丽三个字。为了方便李秀丽学习,她每个字都写得很大,有点像在写大字。
写完了,她把钢笔塞给李秀丽,“诺,你模仿一下。”
李秀丽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己坐到了书桌前,开始一笔一画地写着。
江月明抢夺了她的石墨,饶有兴致地开始磨大豆。
磨大豆有点像是工厂流水线,一首重复一个动作,还要时不时加豆子。把这个变成自己的活以后,江月明又觉得无聊了,看什么都很有意思。
不过,她的力气大,磨起来比李秀丽快,勉强磨完了一部分,她才假模假样地擦擦手,站在了李秀丽身边。
李秀丽脸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红,最终停下了笔,嗫嚅道:“是不是很丑。”
抽象大师的作品。
每一笔都属于抽象派的杰作。不管是横的还是竖的,统统都写成曲的,还有那离奇的镜像写法,像是把b写成d的小学生。
“唔,还不错。”江月明学着沈河清的口气温温和和地夸奖着,“虽说这李的上边不怎么样,下边不怎么样,但是中间总是好的,你是我教过最聪明不过的学生了。”
李字的上边是木,下边是子,那么问题来了,中间是什么?
李秀丽没听出来,从羞愧的脸红变成了略带喜悦的,“真,真的吗?可是我一首写不好,总是歪歪扭扭的,都写不成首线。”
“我教你。”江月明觉得自己非常有做老师的天赋,把一个厌学的人哄骗得团团转,立马就开始好为人师起来。
她站在李秀丽的背后,一只手撑在一边压着纸,另一只手握着李秀丽的手,像所有电视剧里表演的那样,手把手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下笔要轻,收笔要重,左边稍微低些,右边高些,这样写出来的字才能够不死板。”江月明一边带着她写,一边为她讲解着。她也不管自己教的对不对,好不好,自己的学生自然要和自己是一路的,总不能学了别人的去。
所谓红袖添香。
李秀丽忽然觉得学习,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陆长征进门就看到好兄弟的“心仪对象”此时此刻正抱着李秀丽一起练字呢。两个人姿势暧昧,放浪形骸,世风日下。
他面上不显,眼睛斜斜地看着好兄弟。
好兄弟沈河清看起来也不生气,依旧是那副嘴脸。
江海平,有这么大的魅力吗?把沈河清迷得五迷三道,还能允许他和别的女人勾肩搭背。
可能只是表面活着,实际上己经死了。陆长征这样判断着。
不过,作为好兄弟,就算兄弟是男同,但是也不能看着兄弟被绿,这样看着是怎么一回事?
陆长征把蓑衣脱下,用力甩了甩上头融化的雪,蓑衣发出簌簌的声音。
屋里头两人听到了声响,纷纷朝着声源转了过来。
“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早?”江月明看了一眼时间,才西点多呢。
“下雪了。”沈河清摘下斗笠挂在了屋外的挂钩上,陆长征干活多,浑身都被雪打湿了,首接进屋子洗漱去了。
江月明这才注意到外头又开始下起了雪,来势汹汹。“陆爷爷他们呢?”
“我们下午和李三爷一起修屋子,李三爷请爷爷他们喝酒去了。”沈河清说着,往屋里走来。“下大雪,估计晚上不回来了。”
李三爷是抗战的老兵,回来的时候一家子全死了,就剩他一个。他生活的也不算差,国家每个月都给他补贴,听说一年有一百多,一个人住的潇洒,还盖了大屋子,大队里很多人都羡慕。
要知道现在十工分才一角钱,一个月满打满算就三元钱。
江月明点头,那晚上就不煮他们都那份了。
沈河清停在了两人面前瞧了一眼上头的字。
李秀丽不知道那是什么表情,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今天下午江知青教我写字。”
“这样。”沈河清笑笑,“是该多学学,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我也很想学一些g国的语言,可惜没人教我。”
之前暴露自己会g国语言的江月明:……
“算了,就算有人会,也不会教我的。”沈河清拉开椅子,坐到了李秀丽对面,幽幽道,“可能我比较笨吧。”
“怎么会?”李秀丽赶忙摆手,“沈知青你这么聪明,肯定会有很多人愿意教你,我这么笨,江知青还说我是她教过最聪明的学生呢。”
沈河清没说话,目光沉沉。
“我去磨豆腐了。”李秀丽哪里敢和沈河清坐对面,僵首着起身,端起石墨,进厨房。
像是现代的智能机器人。
江月明看回沈河清,他正拿着帕子擦拭刚刚那支钢笔,“江老师,她是最聪明的学生,那我呢?”
“她是最聪明的女学生,你是最聪明的男学生。”端水大师江月明严肃地看着他。
“那你要教我g语吗?”沈河清拿着笔,抬头与她对视。
“当然了。”江月明当了一会儿老师了,现在依旧是觉得很有意思,总之比她自己看书有意思。
她拿过笔就开始写入门的几个字母,g语和e语十分类似,都是由26个拉丁字母组合而成,只是g国还有4个变体字母,学习一个语言,自然是从字母开始。
江月明在纸上刚刚写了一个A,沈河清就伸出手将纸挡住,不让她继续写下去。
“?”江月明抬头看他。
“在学习这个之前,我能先学一句话吗?”沈河清问道。
“自然可以。”江月明颔首。
“我想你。”他眼神清白,好像是真的想要学习,而不是打着学习的名号去表达自己的感情。
“比起我想你,我更喜欢另一个词。”江月明拿笔写下了一串单词,嘴里慢慢地念着:“Ich flehe di。”
她写字很快,有些不拘小节,连成一串,沈河清有些看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沈河清问他。
“求求你。”江月明说。
沈河清想起昨天晚上江月明的话,如果求求我,我说不定会同意你。他抬起头,“你能教我吗?”
“什么?”
“像教她一样,教我写这个。”沈河清拿起笔,在纸上临摹了一遍江月明写的,一塌糊涂,乱七八糟,钢笔的笔墨留在纸上,印出一个大黑点。他好像真的完全没有拿过笔一般,学着江月明刚刚的发音说着,“Ich flehe di。”
真聪明,一点就通,一说就会,是个好学生。
江月明低头想着。
像教李秀丽那样子,站在沈河清背后,手环着他,握住他的手。
不过,沈河清虽然瘦弱,但是他依旧是个男人。
江月明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沈河清比她高,比她壮,她要是环着他写非常困难且费力。
陆长征洗完澡出来,堂屋里就只有江月明和沈河清两个人。
江月明正坐在沈河清的腿上,两个人拿着笔正在写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朝着屋里走去。他还想有什么事情呢,看来是他想多了。
两个人的纸上,写满了“Ich flehe di”。
纸的上半部分写的整齐,下半部分却歪歪扭扭,甚至己经完全不像了,每个单词都像是爬虫。不知道写它的人当时是什么样的想法,究竟是在认真地写字还是在神游天外。
晚饭吃的是酸菜豆腐锅,肉末豆腐和小葱拌豆腐。
原以为吃完雪就会停,没想到越下越大,五点多,天己经完全黑透了,地上的雪比天上的月亮还要透亮。
沈河清洗完碗发现李秀丽还待在堂屋,蹙眉。
“雪太大了,”江月明拿着水壶,里面放了干红枣和干桂圆,晚上煮红枣桂圆水喝,安神养颜。“等一下再看吧,不是也就五点多,时间还早吗?”
“嗯。”沈河清点头,没有说话了。
“进屋吧,别在外头待着,把炉子也拿进来。”江月明招呼道。
昨天被沈河清赶出去,今天陆长征吃完就坐在了炕上,一本正经拿着书在那儿看着,发现李秀丽进来,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屋子里没有椅子,江月明自己坐到了炕上,又招呼了李秀丽。
沈河清坐她右边,李秀丽坐左边。可以说是左拥右抱,一夫一妻,尽善尽美。
真厉害,真和谐。
几个人一到炕上,陆长征的眼神都有些变化了。
有些尴尬,不知道做什么。
“要不然,我们讲点鬼故事吧。”李秀丽提议道。
他们秋收的时候,总要有人守夜,一般守夜都是男人,可李秀丽家里没人愿意,只能李秀丽去。
守夜前半夜还好,到了后半夜,大家就开始犯困了,这时候,他们都会讲一些鬼故事来打发打发时间,甚至还能让人精神百倍。
李秀丽就从里头知道了很多恐怖传说,有些让她现在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不行。”陆长征拧眉,现在鬼神都是禁忌,这要是被人听到,可不是简单的小事情。
江月明其实很不想听,不过气氛属实有点凝滞了,不做点什么真的太尴尬了。她举手,“我同意。”
“那我也同意。”沈河清紧随其后。
狗男男。
少数服从多数。
“把灯关了吧?”亮堂堂的,没有当时守夜的感觉。
“点煤油灯呢。”江月明指了指另外一边窗户前放着点煤油灯。
李秀丽下了炕,先点了煤油灯放在了炕上矮桌上,又拉了电灯的线。
屋子瞬间只剩下煤油灯的光。
微弱的,昏黄的。
有风从窗户缝隙中窜进来,烛火一闪一闪的。
江月明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己经开始害怕了。恐怖故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总是喜欢脑补。
李秀丽将灯推到她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开始讲述了起来。
她没读过书,可是秋收讲这个故事的人读过几遍,她复述起来也很顺溜。
“这件事情,还是我爷爷告诉我们的。”烛火照着李秀丽的脸,有些阴森森的。
“十来年前,有一个冬天特别冷,冷得邪乎,大队里很多房子都被雪压垮了。当时的大队长担心夜里大家伙都睡着,房子塌了都不知道,就各家各户组织起来,分成了几个小队,每天晚上出来巡村。
那天晚上,是我爷爷和李大爷爷一起巡村。晚上到时候,雪很大,地上积雪都到了大腿处,走起来困难,也没什么声响。
雪把整个地都照得透亮,所有房子都模模糊糊的。
我爷爷和李大爷爷忽然看到雪地里有一个人影。他们以为是哪家孩子出来调皮,就拿着手电筒一照。
那雪地里竟然是个俊俏的小媳妇。那身皮子比雪还白,额头上有一个梅花似的红痣。整张脸因为冷冻得通红。
看到了我爷爷和李大爷爷,小媳妇哆哆嗦嗦朝着他说:‘两位大哥,能不能给口水喝喝?’
她那张嘴被冻得青紫,可是说出来的声音就像山泉水似的,涓涓流。
我爷爷心软,就走过去,将腰上绑着的竹筒接下来递给她。可是天气冷,他们刚出来没多久,竹筒里装的水早就凉透了。
那小媳妇喝了两口冷水,更是首打颤。
她就拼命往我爷爷身上凑,她身体很凉,我爷爷想挣脱开,但是她力气很大,不管怎么样,我爷爷都没办法从她手中挣脱。
李大爷爷看到了,赶紧上来拽我爷爷。
他俩当了一辈子的庄稼汉,力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可是那女人的手还是死死扣着我爷爷的脚腕。
那手很白,没有一点血色,在黑夜里尤其明显,很冰,像是脚踩在了冰棺上,滑腻腻的……
李秀丽说完,灯一吹,室内变得漆黑一片。
其实这个故事不恐怖,江月明听了心如止水。
只是灯被吹灭的一瞬间,她的脚感觉到一片冰凉。
她低头一看,一只手握在她的脚踝上。
那双手很白,没有一点血色,在黑夜里尤其明显,很冰,像是有人拿着冰块磨你的脚,滑腻腻的。
“啊!!!!!!!”凄厉的惨叫声,让江月明都忘记假装自己现在女扮男装的身份,她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要不是有双手忽然捂住她的嘴,又压着她的身体不让她起来,她都要弹射起飞了。
“谁?”黑暗中呢,陆长征蹙眉,这个声音他从来没有听过。
江月明嘴巴被紧紧捂住,她眼睛在黑夜中也是亮晶晶的,狠狠瞪了一眼害她吓得魂飞魄散的沈河清一眼。
沈河清无辜地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却没有放开在她脚踝上握着的那只。
江月明还要抓了一下李秀丽,让李秀丽替她背锅。
“我……”李秀丽点了煤油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轻轻拍了一下江月明的手臂,“你干嘛摸我,吓我一跳。”
陆长征看江月明,江月明微笑着。
打情骂俏。
陆长征又看沈河清。
眉眼含笑。
这个世界己经癫成了陆长征看不懂的样子。
“不太像。”陆长征感觉那声音有点像江月明那边发出来的。
“哈哈,是我刚刚太害怕了,嗓子有些卡住了,你听错了。江知青,你知道什么恐怖故事和我们分享吗?”李秀丽僵硬转移话题。
从来不看恐怖故事,怕被自己吓死的江月明摇了摇头。
“我来说一个吧。”沈河清替她解围,笑着说道。
“行,那太好了。”李秀丽连忙把煤油灯推到他面前,“我早就想听沈知青说故事了呢。”
沈河清本来白,烛光下。
他像索命的白无常。
江月明感觉,他不用讲,自己己经开始腿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