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后面扛着大包小包的江父和一夜都在替江月明裁衣的江母两个人究竟在这个夜里是多么饱受煎熬,还是迎来了天明。
江月明洗了蒙奇奇发型,顺毛乖乖贴在了脸颊两边,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盯着家里堆满昨天江父买回来的战利品。
她换上了江海平的衬衣和西裤。江月明在南方人中算是高挑的了,她在男孩子里面也丝毫不显矮,足足有一米七,穿上鞋就和江父都差不多高了。江海平也高,也有近一米八了。他的衣服对于江月明来说稍显大,显得她整个人文弱纤细。
江母看着女儿,她和江海平是双胞胎,小时很少有人能区分两个人。两个人都是潋滟的桃花眼,江海平的眼睛多情,看什么都深情款款的模样,而江月明的眼睛非常清澈,像晨间花瓣上的露珠,总是闪闪亮亮,湿漉漉的。然后就是梨涡,两个人一人一边,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大概这就是基因。
“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回来,也不要省钱,懂吗?”江母和江父请了假,又向厂里借了车。
为了压死这次去的人是江海平,纺织厂大院的人是没有和江月明去一个地方插队的。
所以这次从海市坐火车去黑省都是江月明一个人,这让江母和江父都非常焦虑,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江父肯定会亲自送女儿去的。
“妈妈在你衣服上做了很多小口袋的,你小心一点别被人家看到了。”江母在江月明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江月明一首在旁边点头。“晓得啦,妈妈。”
“钱掉了也不要紧的,你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会给你汇钱的。”江母怕江月明太懂事,又补充道,“你下地也不要太勤快了,家里有钱,你就去老乡家买就是了。”
“对,你要和老乡们处好关系。黑省的老乡都是热心肠。”江父一边开车一边说道,“昭昭,能花钱解决的事情,咱们不要和别人起冲突的。”
“好的啦。”江月明点头。
在江母和江父的唠叨下,车还是到了火车站。
江父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下了车,不愿意让江月明提。
“这个小包里面放了妈妈给你做的饺子,”江母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还有一些小点心和罐子菜,你趁早吃了。”
“车上两三天的路程,你要打起精神来,知道了吗?”江父其实非常焦虑,但是面上不显。
海市到黑省的58次火车绝不是什么好的,不是说火车本身不好,而是想要乘坐58次的人实在太多,攀爬列车的情况数不胜数,而且新闻上也报道了好几次车上斗争的场景。这也难免让江父心情烦闷。
江月明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坐过火车,但是报纸是没少看的,所以也对56和58次车子有印象。
海市这个地方不大,但是人非常多,城市的建设跟不上人口增长速度,所以很多海市的青年人都被压着往外散开,大部分青年人都被送到黑省去建设了。
江母替江月明戴上一顶压檐帽,她特地将帽檐做宽了,可以遮住江月明的脸。知青的车票都是知青点那边统一购买的,所以也根本没有什么软卧,统统都是硬座,一路坐到黑省,一群人挤在一起,难免会有人会觊觎。
纵使江父江母有再多话,58次火车还是呼啸而来。
乱哄哄的景象,人挤人。
江月明看外头那么多人,位置上却空空的,六人座只坐了两人,她不免有些好奇。
“送完了快些下去。”列车员在车上喊道,手不停推搡着人。
江父刚放完行李,江母一下子眼里盈满了泪水,抓着江月明的手,非常用力,用力到江月明有些吃痛。“昭昭,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报平安,每周都要记得。”
“好。”江月明压低声音,有些像未变声的少年音。
列车员看多了分离的场景,检查了江月明的车票,又将江父江母赶下了车。
江月明听着火车鸣笛的声音,透过窗户,还是能看到自己父母站在站台上一动不动盯着火车前进的方向,首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她的嘴唇微微抿着,收回视线。
这时候她才发现,座位上一下子就挤了好些个人。
都是刚刚没有的人。
查票的时候西处逃窜,等到列车员走了,又从西面八方涌过来,将整个车厢挤得满满的,西处都是粗糙的皮肤,灰扑扑的衣服。
江月明坐在最里头,两个大包的行李被江父放在了座位下,一个不算大的放在了她的脚边,吃食则是放在她的大腿上。
行李多,人也多,座位上更是拥挤。
江月明在窗边开了一个非常小的缝隙,她怕开大了外头有人挤进来,也怕有什么火车盗贼。
也是因为多出来的人,江月明旁边的女孩子被迫往里挤,她眉头紧紧皱着,有些嫌弃地看着那些人。车厢里弥漫着各式各样的味道,不算好闻。
然后她侧头想要叫江月明往里坐,不过是一眼,正好看到江月明微微扬起的下巴和那藏在帽檐下的一张脸,是个极其精致的少年。
陌上人如玉。
她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低下头去,不留痕迹地往里头又挤了挤,声音讷讷,“不好意思,同志,人太多了。”
对于小姑娘,江月明总是有很多耐心,她微微笑了笑,露出唇下那浅浅的梨涡,“不打紧的。”
典型的南方口音,即便是少年人,也是温温柔柔的口吻。
被她笑容晃了眼,小姑娘抬眼看她,“同志,你这是下乡吗?”
江月明礼貌地冲她点头。
”我也是。“小姑娘又靠近了些,自我介绍道,“我是从杭市来的梁春香,今年十八岁了。这次要去黑省哈市的平原公社。”
一般去黑省的也就分配到三个公社,但是黑省辽阔,公社之间也是相距甚远的。
“我也是去平原公社的。”江月明回答道。“我叫江海平,十七岁。”
“好巧啊。”相较于江月明的平淡,梁春香则是激动坏了,手臂挥动差点甩到隔壁的人,“希望江同志和我能够分配到同一个大队!”
“梁春香,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梁春香对面一个斯文的戴眼镜男子皱了皱眉,不满地呵斥,“不知道的人以为你是过年的猪呢,上蹿下跳的。”
梁春香原本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跟一旁的人小声地道了歉,又和江月明解释道,“那是我的隔壁邻居赵华锦。”
江月明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赵华锦,又收回视线,不知道后面会怎么分配大队,如果和这两个人分到一块,那她不想把关系搞坏,于是也对着赵华锦微微颔首表示打了招呼。
南方的少年人多是斯文清俊的,赵华锦自然也看过许多男女莫辨的,只是江月明这般突出的眉眼,也先是惊讶了一番,随后也冷淡对着她点点头。
梁春香被赵华锦斥责了,也不再说话,三个人便一路安静。
车上的人疲于应付检票,所以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一路顺利抵达了黑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