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柳万仞离开,南明缓缓地靠在一旁的墙壁上。
他的掌心悬浮着那枚裂痕贯穿的古币,幽暗的密室中,一丝微弱得几乎消散的血脉悸动,如同沉入深海的星火,在他庞大的神识反复扫掠下,终究归于彻底的死寂。
胸口的焦黑伤痕传来阵阵撕裂的钝痛,天道神罚的余威如同附骨之蛆,阻碍着本源力量的彻底复苏,灵药带来的滋补虽然有限,但也让他的身体舒服了一些。
他缓缓收拢五指,将古币紧攥。
冰冷的裂痕硌着掌骨,也硌在他心头,修复它,稳固那丝“坐标”感应,所需的力量远超想象,此界众生,便是他最好的药引。
突然他的眼神瞥向那厚重的石门,门后之人虽然己经极力在压制自身真气的流转,尽量让自己与环境融为一体,但是对方的心跳声在南明耳中却如同擂鼓一般。
“柳万仞。”声音冰冷地穿透密室厚重的石门。
片刻后,柳万仞推门而入,躬身侍立:“仙师。”
“为何还不离开?”南明微皱眉头问道。
“…不瞒仙师,小人觉得,仙师应该还有事情需要我去做。”经过刚才的沟通,柳万仞又恢复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
“哼,倒是不惹人讨厌。”南明眼帘微垂,玄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古币裂痕,“传令张崇山,定远城己成死地,不宜人居,限他十日内将城中所有幸存的十万平民,尽数迁往赤霄城安置,所需粮秣、车架,由你赤霄城供给。”
柳万仞心头一跳!
十万张嘴,迁入赤霄?!这绝非小事!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是!小人即刻去办!定让百姓安然迁入!”
他心思急转,瞬间明白了南明的深意:定远城彻底清空,化作一片真正的谜团之地。任何后续探查的势力,无论是朝廷、金焱门,还是其他觊觎者,踏入的都将是一座只余焦土与死寂的空城,所有的线索痕迹,都将被这十万人马的彻底消失所抹平,这比任何防御都更能混淆视听,让敌人无从下手。
“还有,让你安排的说书人都散出去吧,按照既定话术去说吧,”南明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本座需静养些时日,赤霄城内外,不容有半分差池,若有异动,无论何人,杀。”
“小人明白!仙师安心静养,赤霄城便是铜墙铁壁!” 柳万仞语气斩钉截铁,眼中精光一闪,他深知这是考验,更是他稳固地位的机会。
大夏京城,大街上人来人往,一片繁荣景象,热闹非凡。
通往京都的漫长官道上,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着干涸血污的信使,用尽最后力气拍打着巍峨宫门旁那扇不起眼的偏门。
他怀中紧揣的,是张崇山亲笔所书,沾染着定远城硝烟与绝望的求援奏报:两万残兵血战二十万燕军,终获惨胜,城池化为焦土,军民亟待粮饷修缮!
过了很久,偏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冷漠内侍的脸,极为不屑的斜视着那名信使。
“定远城急报!张崇山将军亲启!呈送陛下!” 信使嘶哑地喊道,将奏报塞入。
内侍瞥了一眼奏报上“定远”、“燕军二十万”的字样,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手接过,那门缝便冷漠地合拢了。
信使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宫墙上,望着高耸入云的宫阙,眼中只剩茫然的期盼。
奏报并未送至皇上的书房,而是被內侍随手丢给了一旁的小官,那名小官双手捧着奏报快步走入了权臣宰相李辅国那人声鼎沸的公房。
“两万破二十万?”
李辅国捻着山羊胡,将奏报随手丢在堆积如山的案牍之上,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张崇山莫不是被燕军吓疯了?还是想以此邀功,诓骗朝廷钱粮?荒谬!”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下首几位心腹重臣,“陛下清修,心系大道,岂能被这等边关妄言惊扰?不予理会,着兵部遣人,去定远城看看!”
他刻意加重了“看看”二字,心腹们心领神会。
数日后,一队打着兵部旗号,趾高气扬的查探官员,连同数十名护卫,刚离开京畿范围,踏入通往西北的官道。
就在官员们快要抵达定远城的时候。
“嗤!”“噗!”
利刃破风、弓弦惊响!
道路两侧的密林山石后,鬼魅般的身影骤然闪现,刀光如匹练,箭矢如飞蝗,没有警告,没有喝问,只有最冷酷高效的杀戮。
“啊!敌袭!是…”
“保护大人!”
惊呼与惨叫瞬间被淹没!
兵部官员惊恐的头颅滚落尘埃,护卫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倒下。
出手者动作迅捷狠辣,不留一个活口,搜走所有身份印信文书后,迅速将尸体拖入密林深处,如同从未出现过。
定远城将军府内,张崇山望着案头一封封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的求援副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朝廷…真的彻底抛弃定远城了?!
这么多年收到的忠君爱国的思想,让他不敢相信朝廷真的会做出这种事,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被南明强行绑上战车的窒息感,几乎将他淹没。
与此同时,京都城西的禁宫深处,一座被氤氲灵气笼罩、隔绝尘世的宫殿内。
大夏皇帝柳承乾,身着素白道袍,盘坐于一方温润的万年暖玉台上,双目微阖,气息绵长。
一个全身笼罩在灰色斗篷中,气息近乎虚无的影子,如同融入殿中阴影,无声跪伏在玉台之下。
影子以极低的声音,快速禀报着:“…定远城战事己毕,张崇山报称惨胜,燕军二十万覆灭,李相扣下奏报,言其虚妄,并己派人查探,然查探队伍于途中尽殁…”
玉台上的皇帝,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殿内只有灵气流转的细微嗡鸣。
许久,一个淡漠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才仿佛从天外飘来,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朕知道了。”
声音消散,再无下文。
那灰影如同得到了唯一的旨意,身形一晃,彻底融入阴影,消失不见,玉台上的皇帝,依旧沉浸在玄奥的道境之中,仿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山间一缕无关紧要的风声。
“听说了吗?北边!定远城!了不得了!” 大夏京城最大的“西海楼”茶肆,人声鼎沸。一个行商模样的汉子唾沫横飞,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桌人竖起了耳朵,“大燕二十万铁骑啊!铺天盖地!结果呢?嘿!连个水花都没冒出来!全栽在那儿了!”
“真的假的?我记得定远城的守将是张崇山大将军,而定远城的驻兵也只有两万多人啊?” 旁边有人质疑。
“两万?” 汉子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虽然身体前倾,但是音量却渐渐增大,“那是明面上的!知道为什么能赢吗?”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等看到大部分人都看向他时,才一字一顿道:“帝——星——降——世!”
这西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让嘈杂的茶肆安静了几分。
“嘶…帝星?!”
“对!就在定远城方向!天现异象!紫气东来三千里!” 另一个角落,一个看似落魄文士的老者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接口,“古语云:帝星出,天下乱,豪杰起!大燕二十万大军,那是给帝星献祭的!懂吗?这天下…要变喽!”
同样的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在各大城池蔓延。
边陲重镇“锁龙关”的酒肆里,几桌佩刀的军汉和江湖客喝得面红耳赤。
“狗日的朝廷!赋税重得压死人!皇帝老儿只顾修仙!”
“定远城那事,我看就是征兆!帝星降世!这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二十万燕狗都填了坑…嘿,这天下,有德者居之!老子这把刀,说不定也能搏个前程!”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猛地灌下一碗烈酒,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凶光。
江南繁华之地,苏杭最大的客栈“烟雨楼”。
几位锦衣华服的商人聚在雅间,看似品茗,低声交谈的却是足以杀头的内容。
“…消息确凿,燕军主力尽丧定远,帝星之说,绝非空穴来风。”
“朝廷腐朽,大厦将倾,此乃乱世之兆,亦是…豪商巨贾,择木而栖之时。”
“北地商路己断,江南粮米…或许该屯一屯了。”
几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平静的语调下,涌动着投机与押注的暗流。
而在远离喧嚣的某个小城茶馆,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说书先生,猛地一拍醒木!
“啪!”
满堂茶客精神一振。
“上回书说到,那定远城下,血海滔天!今日,老朽便与诸位分说分说,那扭转乾坤,令二十万燕虏灰飞烟灭的——帝星之秘!”
老先生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天机所示,帝星出于北疆,光耀八荒!此乃天命更迭之始!天下英雄,无论出身草莽,抑或潜龙在渊,风云际会,正当其时!逐鹿问鼎,只在今朝!”
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笠,佝偻着背的灰衣老者,浑浊的老眼在说书人激昂的话语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锐利光芒,随即又隐没在浑浊之中,仿佛只是被故事吸引的寻常茶客,他放在桌下的枯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节奏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