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三年深冬,汴京城飘着细雪,琼楼玉宇笼罩在朦胧的雪幕中。新君赵佶独坐福宁殿,手指反复着端砚上天然形成的金星石纹,案头摊开的《宣和画谱》墨迹未干,墨迹边缘微微卷起,似在寒风中轻颤。这位醉心艺术的天子,将治国理政的重重烦忧抛诸脑后,全然不知殿外暗流涌动。时任龙图阁首学士的蔡京,隔着垂花门,透过氤氲升腾的茶烟,目光如鹰隼般敏锐,将天子的每一丝喜好都精准捕捉,化作自己向上攀爬的坚实阶梯。
这位来自福建仙游的政客,自幼浸淫官场,深谙权力场中波谲云诡的生存法则。每一次踏入御书房与赵佶论画,蔡京都是有备而来。他总以素绢仔细裹着精心甄选的书画珍品,当展开唐代阎立本的《步辇图》时,他的指尖缓缓抚过吐蕃使者的衣褶,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专业:“陛下请看,此线描如屈铁盘丝,遒劲有力,正是骨法用笔之典范,尽显大唐气象。” 提及张旭狂草,他神色激昂,又从袖中抽出一卷摹本,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示范飞白笔法,飞溅的墨点在空中划出凌乱轨迹,恰似他日益膨胀、难以抑制的野心。当得知赵佶为米芾的书法拍案叫绝,蔡京便彻夜不眠,在书房临摹百幅米体扇面,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冰,他呵着白气继续书写,次日早朝时竟能将《蜀素帖》倒背如流,令赵佶惊叹不己。
崇宁元年的初春,一场政治风暴如汴河秋汛般迅猛袭来。蔡京身着崭新的紫袍,趾高气扬地站在文德殿丹陛上,俯视着阶下跪成一片、神色惶恐的保守派官员,他的袖中藏着早己拟好的贬谪诏书,诏书边角被他的手指捏得发皱。他以 “元祐党人” 之名罗织罪名,将司马光、文彦博等一百二十人的姓名刻石立碑。当铁锤重重砸向石碑,碎石飞溅,声响回荡在朱雀大街,被流放岭南的官员们背着简单的行囊,行囊里还塞着蔡京亲笔书写的 “罪己诏”—— 那工整的瘦金体,模仿得惟妙惟肖,竟与赵佶的笔迹如出一辙,让人难辨真假。
面对改革派同僚曾布,蔡京的手段更显阴鸷狠辣。在讲筵之上,他故意曲解王安石 “青苗法” 的本意,将曾布推行的市易务政策歪曲为 “与民争利” 的苛政。当曾布在政事堂据理力争,涨红着脸驳斥蔡京的谬论时,窗外突然传来百姓震天的哭喊声 —— 那是蔡京事先重金雇来的流民,在御史台门前声泪俱下地控诉 “新政之害”。一时间,舆论哗然,朝堂震动。三日后,曾布被贬润州,离京那日,天空阴沉,他回望巍峨的宣德门,只见城头的飞檐在暮色中扭曲变形,化作蔡京狞笑的轮廓,令他不寒而栗。
随着政事堂的朱漆屏风换上蔡京手书的《丰亨豫大论》,这位太师的权力己如瘟疫般渗透到帝国的每一寸肌理。太学里新修的辟雍宫,墙壁上刻着蔡京苍劲的题字;漕运船只往来江上,船帆上印着醒目的 “蔡记” 商徽;就连宫廷画师绘制的《听琴图》中,那个俯身恭听的官员,眉目间都隐约带着蔡京的影子,仿佛他的势力无处不在。当赵佶在艮岳园林中痴迷于太湖石的玲珑奇巧,精心雕琢园林景致时,整个北宋王朝的梁柱,正在权力的腐蚀下悄然蛀空,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如汹涌潮水般将这个庞大的帝国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