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自家屋檐下剥毛豆,听见隔壁张二柱家传来摔盆砸碗的动静。扒着墙头一瞧,二柱媳妇春花正举着擀面杖追得二柱满院子乱窜,二柱怀里还死死护着个印着“城里大酒楼”的塑料袋子,油点子滴滴答答落在泥地上。
“你个没良心的!”春花嗓门比村口的大喇叭还响,“说是去镇上卖粮,结果偷摸下馆子!”二柱被追得撞上鸡窝,惊得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往我脑袋上飞,我抱着脑袋连滚带爬躲进柴房,毛豆撒了一地。
这事得从三天前说起。那天二柱叼着麦秆晃悠到我家,神秘兮兮从兜里掏出块油渍麻花的手帕,里头裹着半块红烧肉:“兄弟,尝尝城里大酒楼的手艺!”我刚咬一口,肉还没咽下去,就听见村口传来春花的怒吼。
原来春花去隔壁村走亲戚,半道撞见二柱从酒楼醉醺醺地出来。二柱非说自己是给村长办事,人家请客吃饭,可春花在他裤兜翻出张皱巴巴的账单,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红烧肉一份,啤酒三瓶”。
“你个败家玩意儿!”春花抄起笤帚疙瘩就追,“卖粮的钱还不够你塞牙缝?”二柱边跑边喊:“那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你没尝过根本不懂!”我蹲在墙根啃着剩下的肉,心想这事儿要是换我,高低得给媳妇打包半份回去。
第二天晌午,我正蹲在村口老槐树下乘凉,二柱灰头土脸地凑过来,脑门上还贴着块创可贴。“兄弟,救命啊!”他攥着我胳膊首摇晃,“春花把我存折藏枕头底下,现在连买烟的钱都没了!”
我跟着二柱摸到他家后院,他指着二楼窗户比划:“存折就在枕头套里,你帮我望风!”话音刚落,就像只猴子似的顺着葡萄架往上爬。刚扒着窗台,屋里突然传来春花的冷笑:“张二柱,又想偷存折?”
二柱吓得手一松,“扑通”摔进装满水的大缸里。我强忍着笑,把浑身湿透的二柱从缸里拽出来。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一拍大腿:“有了!兄弟,你帮我写封情书,我要把春花追回来!”
我趴在炕桌上绞尽脑汁,二柱在旁边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要写得比红烧肉还香!”最后憋出一封歪歪扭扭的信:“春花媳妇,你比八月十五的月亮还圆,比地里的西瓜还甜。我保证以后顿顿给你带红烧肉,要是食言就让我变成癞蛤蟆!”
信塞进春花的窗缝后,二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院子里转圈圈。到了晚上,春花举着信杀过来,脸上似笑非笑:“张二柱,说谁胖得像月亮?”二柱吓得躲在我身后,结结巴巴地说:“圆...圆是福气!”
转机出现在赶集那天。我陪二柱去镇上,路过酒楼时,他突然两眼放光。这次他学聪明了,拉着我进厨房,掏出卖山货攒的钱:“老板,来份红烧肉打包,再教我咋做!”厨师长被缠得没法子,扔给他本菜谱,还送了包秘制调料。
二柱在家捣鼓了三天,厨房被他折腾得跟战场似的。第西天傍晚,我被香味勾到他家院子。二柱系着油渍麻花的围裙,端着颤巍巍的红烧肉从厨房出来,脸上沾着煤灰,活像唱大戏的包公。
“媳妇,尝尝?”二柱把盘子往春花跟前一递。春花白了他一眼,却还是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嚼着嚼着,眼眶突然红了:“比酒楼的还香...”二柱激动得打翻了酱油瓶,黑褐色的酱汁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爱心。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更大的闹剧还在后头。隔壁村的王媒婆听说春花被红烧肉哄好了,非要来学手艺,说要编成段子去十里八乡说媒。结果她在二柱家厨房点火时,错把柴油当食用油倒锅里,火苗“腾”地窜上房梁。
全村人端着水盆赶来救火,二柱抱着新买的酱油缸边跑边哭:“我的秘制调料啊!”等火扑灭,厨房只剩个黢黑的灶台,春花叉着腰把王媒婆骂得落荒而逃。二柱灰头土脸地凑过去:“媳妇,要不咱再买口锅?”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着。有天半夜,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二柱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大瓦罐,脸上笑出两排大白牙:“兄弟,尝尝我新炖的东坡肉!”我揭开盖子,热气裹着肉香扑面而来,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他被春花追着满院子跑的模样。
如今每次路过二柱家,总能听见屋里传来笑声。春花在院子里种满了蔬菜,二柱在后院支起灶台,时不时飘出红烧肉的香味。村里人都说,二柱家的红烧肉比月老的红绳还灵,拴住了春花的心。
其实我觉得,那是什么红烧肉的功劳?不过是吵吵闹闹里藏着的在乎,和愿意为对方改变的心意罢了。就像二柱总说,这辈子最成功的不是学会了烧红烧肉,而是把春花气得冒烟时,还能让她笑着咬下第一口肉。